第一0三章（03）

    事儿有了些眉目，明智吃了早饭要走。玉兰嘱咐说：“要是有动静，年前兴许把事儿办了，少不下三丈五丈的布票，他爹，你打听着，老师们有宽裕的，跟人家张张嘴，借借补补从来有的事。”
    明智嗯了一声，玉兰说：“有到三番办事儿的，给你捎个信儿，你别着急，家里有我呢。”明智说：“小满那边不好说话，何松年在支委里，我怕把人得罪下了。”玉兰说：“跟小满做了亲家，不看僧面看佛面，何家不敢拿咱咋样。”明智说：“事儿还是圆满些好，咱不担是非。”
    玉兰心里有了底儿，稳坐钓鱼台，等着小满登门说话儿。小满在家等了半天，不见玉兰上门，嫂子催得急，也不管脸面的事儿，吃了早饭，小满攥着鞋底过来了。在大门口，遇上了明华娘，明华娘冷着脸说：“小满，你咋有空儿？这两天一睁眼就看见你。”
    小满噎了一口，玉兰吃了擀面杖，明华娘也不弯腰了，多亏了没过下好成分，要是好日子，小辫子早撅上天去了。听明华娘这么说，小满自然没有好话，心里哼了一声，气呼呼地说：“婶子，我犯贱呢！”
    小满进了门，玉兰扑哧笑了一声，说：“我正想过去呢，你倒先来了。”小满没好气地说：“玉兰，你托了我一遭儿，没不应承的理儿，跑前跑后，把人得罪下了。”玉兰倒了一碗儿茶，笑着说：“天上无云不下雨，地上无媒不成亲，你做的可是积德行善的事儿，跑两步腿，你倒跟我要工钱。”
    小满的气还没顺过来，撅着嘴巴气哼哼地说：“水源见了不朝面，你公公婆婆鼻子不是鼻子，眼不是眼，我犯的哪门子贱！”玉兰说：“小满，看在我面子上吧。俺公公婆婆叫人斗怕了，整天心惊肉跳，说话的胆儿也没了。”
    小满冷笑着说：“还是你会替你婆婆遮盖。玉兰，明智回来了，你两口子商量好了？”玉兰说：“住了一宿又走了，毛张飞似的，一点儿定性也没有。”小满心里窝着火，把肚子里的火气压了压，说：“那边儿敞着茬呢，你横竖儿给我一句话，把茬口糊上。”
    玉兰张了张口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。小满又是一阵儿冷笑，说：“我知道你心里想啥，小萍眼里有疤瘌，成分可没虫眼儿，俗话说，一俊遮百丑。玉兰，你凭心想一想，小萍没这颗萝卜花，就你们家水源，兴许高攀不上呢。”
    小满分明把水源看扁了，玉兰脸上使劲儿挣出一丝儿笑容，说：“小满，我没嫌弃小萍的意思儿，怀里揣着小心眼儿，也不会托你，托了你，谁不盼着成就这门亲事儿。”玉兰说着落下泪来，“他爹回来，又是打又是骂，过了小堂过大堂，折腾了大半宿，没审出个屁来。俗话说，儿大不由爷。你也是当娘的，孩子年纪不小了，说又说不得，打又打不得，你让我拿他咋办？”
    见玉兰伤心落泪，小满心里便有几分不忍，只好说：“孩子不定性儿，当爹娘的不能顺着他，云芝还不是一样儿，拿不成堆儿，捏不成团儿，说了多少好人家，就是不点头。以前人家嫌咱成分不好，躲瘟神似的，云芝入了团，自个儿挣扎出来了，人家不嫌咱了，说亲的挤破了门槛，她倒好，挑肥拣瘦，嫌起人家来了。”
    玉兰说：“还是云芝好，进了团里，牌子明晃晃的，不挑挑捡捡，倒是显得轻贱了。”纳了一阵儿鞋底，玉兰脸上的云彩影儿渐渐淡了，小满说：“说了半天，还没给我一句准话儿呢。早知水源的头难剃，我才不应承这烂事儿呢。”
    玉兰犹疑了一阵，狠下心来说：“小满，我的话还没说完呢，我要是说多了，你可不许跟我恼。”小满一怔，说：“玉兰，咱们多一姓的姊妹，啥话儿不能说？我凭啥恼你。”玉兰说：“审到半夜里，水源受刑不过，到底吐了实话。”
    玉兰又不说了，怔怔地看着小满，小满着急地说：“说呀，半截肠子！”玉兰怕小满恼了，说：“小满，你别问了，这话儿我烂在肚子里了。”玉兰把小满的肠子吊起来了，半道里刹了车，小满半嗔半恼地看着玉兰，说：“你倒是说句脆快话儿，吞吞吐吐，这可不像你。”
    玉兰硬着头皮说：“水源说，他喜欢云芝，云芝也喜欢他。”小满瞪大眼睛，半天没说话，玉兰忙说：“小满，孩子的话，你可千万别当真，我骂了水源一通儿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云芝是啥人，你是啥人，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。”小满呆了一刻，挽了挽麻线，扭头走了，脚下像是生了风，飘飘地出了门儿。
    小满刚走，淑云抬脚进了院子，见玉兰站在天井里发愣，说：“玉兰，你和小满说啥了？小满跟掉了魂似的，问她啥也不说。买卖不成仁义在，好听的难听的，都是冒一阵儿热气。”玉兰缓过神来，嘴里像嚼着八个苦瓜，愣愣地说：“嫂子，屋里说话吧，外边风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