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三章（02）

    一家人又闷起来了。玉兰在生明智的气，这个闷葫芦，盼着他来家拿个主见，他反倒不吭声了。玉兰说：“他爹，儿子不是我一个人养的，横竖儿你说句话，明儿小满来听动静，我不能吃了拉拉了吃。”
    明智说：“水源，听你娘一句话，世上哪有随心如意的事。”水源说：“爹，你求求二大爷，孬好给我在省城找份儿差事，我不求吃皇粮，在家里憋也憋煞了，闷也闷煞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冷笑了一声，说：“你二大爷有这个心倒好了，这么些年，祖坟上没来添一锨土，早忘了根本了。”玉兰生气地说：“长长志气吧，咱们再穷，身上的骨头一根不少。”仲森咳嗽了一声，说：“置气不养家。就当为水源吧，你们不好开口，我找明义去。爹老了，骨头变成柴禾了。”玉兰说：“爹，您千万别说泄气的话，大爷在世的时候，说二哥叼着狼骨头下生，咱不求他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明义帮谁呀，立田白云还是国家干部呢，吃了多少屈，受了多少熬煎，他说一句话，再细的绳子，也捆不到他俩身上。”玉兰泪眼婆娑地说：“水源，你行行好，听娘一句话，但凡有法儿，娘不让你走这一步。小萍眼里有颗萝卜花，是不受看，人品活路一点也不差，庄户人过日子，就是个门里门外，长得再好，也离不开锅台碾道。”水源梗着脖子说：“娘，您说一千件事儿，我应承一千件儿，我就是不娶何小萍。”
    街上说话声纷纷的，一时间鸡飞狗跳，散戏了。玉兰耐着性子，问：“水源，你心上有人了？”水源默默地看着娘，不点头不说话，他咋开得了口呢。玉兰说：“水源，听娘一句劝，好闺女有的是，咱高攀不上，娘也愿意你找一个顺心遂愿的，谁进这个门儿呀！”
    仲森怕水源受难为，嗫嚅了半天，说：“玉兰，年前没几天工夫了，过了年再说吧。”玉兰说：“爹，过年水源二十四了。我找人打了一卦，明年是破年不宜量订亲结婚。”明智看了儿子一眼，没头没脑地说：“就这么定了。明儿给小满回个话儿，让那边盘算日子。”大家愣愣地看着明智，想不到这个绵软的人，痛快地做了决断。水源一声不吭，摔门走了。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明智，你说气话吧？”明智烦躁地说：“抻不长拉不团，马粪做不成年糕，我替他做主了。”玉兰反倒不忍心了，万一水源憋出个好歹来，可是一辈子的事，玉兰瞪了明智一眼出去了。仲森说：“天不遂人愿！明智，爹糊涂啊，当初，不该把你过继过来。你在那边，水源兴许登上高枝了。”明智说：“爹，您别想多了，水成也在家里窝着呢。”
    街上的说话声，很快落下去了，一时声息俱无。夜空一下子冻住了，天上有几粒寒星眨着眼睛，风从树梢上掠过，一派儿急响，节令交了四九，天气越来越冷了。玉兰在天井里站了一霎，眼泪像两根绳子，一直垂到地上，小东屋里没上灯，黑乎乎的窗户里，传来水源压抑的哭声。
    玉兰的心，像被无数的针扎着，一针一个针眼儿，汩汩往外流血。水源，娘不是狠心的人啊，娘实在没法儿啊！轻轻推了推门，门被闩牢了。玉兰带着哭声，央求着说：“水源，水源，你开开门吧，娘有话说。”
    哭声止住了，过了一阵儿，水源说：“娘，咱不比谁矮小，您长长志气，让儿子走自己的道儿。”玉兰说：“你开开门。”水源说：“您辞了小满婶子吧，云芝说，她不嫌咱家成分高。”
    玉兰在门外轻轻哦了一声，怪不得水源死活不依，兴许两个人私下里有话儿，不是逼到份儿上，水源不会把云芝咬出来，玉兰还是不放心，问道：“水源，云芝咋说的？”水源迟疑了一阵儿，说：“她不让我娶何小萍。”
    玉兰倚着门框舒了一口气。明华娘抹着眼角问：“水源咋说？我说别逼孩子，你们不听，逼出个好歹来，我这老命也不要了。”玉兰半嗔半怒地说：“还是逼得轻，不逼到关口上，逼不出实话来。娘，您帮我拿个主意儿，我咋跟小满回话？”明智怯怯地说：“水源答应了？孩子不能娇惯，娇生惯养出逆子。”
    玉兰白了明智一眼，“有你这么和孩子说话的？盼着你回来和孩子通通气儿，念劝他几句，水源不是不听话的孩子，兴许他转过弯来了，不是你娶媳妇儿，你倒是痛快，一口气答应了。”明华娘说：“还是辞了小满吧，把不是推在我身上。”玉兰说：“这回不辞也得辞，就是不好开口。”
    看着爹娘发愣，玉兰扑哧笑了，说：“您孙子有眼力，看上小满家云芝了。”明华娘不明白，懵怔着问：“这话儿咋说？”玉兰咯咯地笑了两声说：“水源说，云芝不让他娶何小萍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她倒管得宽，水源凭啥听她的！”玉兰苦笑着说：“人家两人私下里有话呢。娘，云芝看上咱水源了！”
    明华娘点头说：“倒是一对儿。”玉兰说：“小满家成分不好。小满不是善茬，她知道了，一准儿棒打鸳鸯。”仲森半天没说话，玉兰脸上有了笑模样，心里也宽慰了许多，咧着嘴角说：“这回倒把小满的嘴堵住了。你跟三官言语一声，让三官跑一趟儿，三官是你姑夫，又是小满的长辈，小满听三官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