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二章（08）

    仲森在炕沿上吸烟，闷声闷气地说：“啥也不实靠了，学生上学读书识字，种地还用上学堂？没三天出徒了。 ”明华娘白了仲森一眼，说：“少咧咧吧，还嫌头上的帽子不沉？没听广播里说，科学种田，谁和你一样，一辈子老牛拉破车。”明智无言地笑着，今天上了半天农业课，原本想，学生们才不愿听这样的课呢，谁知，学生们听得有滋有味。
    玉兰端上一碗面条，幽幽地看了明智一眼，说：“饿坏了吧？路上不知道揣上点嚼头。”明智接过碗，紧让了爹娘一番，仲森说：“快吃吧，一肚子寒气憋住了，落下心口疼，麻烦就大了。”明智又冷又饿，一碗面条很快扒拉下去了。
    明华娘见明智缓过气儿来，说：“李立生说没就没了，你大哥去三番吊丧，你没见着面儿？”明智说：“见着了。想跟大哥一块回来，大哥说路上不好走，不让我跟着他的车来。”仲森说：“你大哥怕你跟着吃屈，多大的雪啊，路影儿都没了。”
    玉兰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汤，往明智跟前一推，说：“大哥心疼你，你不知道疼他，路上搭个伴儿，逢上个事儿，也有个帮手。”明智说：“大哥说他也住一晚。”明华娘说：“你大哥和水生不对脾气，住不下，爷儿俩见了面，呲牙咧嘴，除了瞪眼没有话说。明智，李先生不是好好的吗，咋说没就没了？”
    明智叹着气说：“心里憋屈得慌，时候长了，病就出来了。医生说，李先生的肚子里长了个瘤子，割开了，又缝上了。”明华娘说：“没觉出来？都说十指连心，莫说长在肚子里。”明智说：“他和刘枣树住一块儿，一入冬刘枣树回了乡下，剩了他一个人，没人照应，平常见面少，光看着脸上发虚，谁知一场儿病撂倒了。”
    仲森说：“肚子里无病死不了人，还不是冤枉煞的！”明华娘嘱咐说：“回去看看你明和哥去，他和李力生磕了一回头，心里不难受是假的。”玉兰也说：“我给大哥预备了十斤小米，熬口汤喝吧。”
    水源站在人空里，脑子里像灌了蜡，耳边只有一派锣鼓响。磨刀人上场了，肩上扛着一条板凳，歪戴着狗皮帽子，洋腔怪调地喊：“戗剪子——磨菜刀！”人群轰地一声笑了。刘老成见多识广，嘎嘎地笑了两声，说：“娘娘的，这不是下乡磨剪子的陈六指儿嘛，啥人啥用场。几年不见他下乡了，谁知进了戏班子。”
    有人笑着说：“腚上的尾巴割了，长到脖子上去了。年前下乡磨剪子，让管区拿住了，蹲了好几天班房。”又是一阵儿笑。跟前的女人说：“俺家剪子锈住股了，盼着他下乡磨磨呢。”
    水源无心地听着他们说话，让人轻轻扛了一膀子，他没在意，又扛了一膀子，水源往一边挪了挪，一条红头巾在眼前飘。小萍扛着一把笨重的椅子，插在人空里，小声说：“水源，你在这里，让我好找！”水源的心里烦乱起来。小萍上了椅子，笑嘻嘻地说：“你也上来吧。”水源冷淡地说：“我一会就走。”何小萍喘微微地说：“看一阵儿，咱一块儿走。”
    小萍从椅子上跳下来，紧紧偎在水源身边，水源轻推了她一把，说：“你快上去吧，我不走了。”小萍说：“你不上我也不上。”跟前的人说：“不看滚蛋，叽叽喳喳不看戏了！”小萍不情愿地上了椅子，再回身的时候，早不见水源的影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