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二章（04）

    明仁摇头说：“三哥，别想好事了，三番没缫丝厂，卖不出去，不变成了蛾子才怪！”三官说：“我打听紫镇有一家缫丝的，国营买卖，卖到国外去换大钱呢。 ”明仁笑笑说：“还是在梦里想吧，刘东民的心眼儿让黄泥糊上了，啥时候也甭想开窍。”三官说：“今年陈庄砖厂挣了不少钱，一个工分开到三毛钱，劳力多的，一年下来，二百多块余粮款装兜里了。”
    明仁有点儿动心，陈庄砖厂很红火，背地里也有种甜瓜的，日子好过多了。三官说：“没有副业不行，鸡腚里求财，几辈子也发不了家。”明仁怂恿着说：“找东民说说去？”三官说：“光咱俩不成，一句话让刘东民封住了，往后就不好开口了。叫上霍三叔吧。”
    两人刚要走，远远看见小满进了玉兰家。三官问：“小满给水源说亲了？”明仁说：“水源是个犟种儿，谁当得了他的家！”三官问：“说的谁家？”明仁说：“小满娘家侄女，何小萍。”三官摇着头说：“这个玉兰！何家这门亲事儿不定也罢，门户不相当，不般配，水源多好的小伙子！”明仁说：“金锭子掉进井筒子里了。”
    霍老三倚着墙根晒太阳，过来一片云，把太阳遮住了。三官说：“三叔，今儿天不好，你咋出来了？”霍老三眼睛不好，蒙了一层云彩，抬眼瞅了瞅，跟前站着一对模糊的影儿，他辩出声来了，说：“家里不透气，出来见见景致儿。”
    向阳的墙根下挡风，三人蹲下了，三官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。霍老三说：“四人帮打倒了，东民该滚蛋了，我算计着这天得变，改天换地不敢说，不变不合规矩。俗话说，一朝天子一朝臣。哪有换了皇上不变天的？”明仁说：“三叔，说眼前的事儿吧。”霍老三站起来拍打着腚上的黄土，说：“刘东民威风不了几天了，刚从医院里回来，脸黄得像黄表纸。王跃全说刘东民得了黄胆肝炎，这病不撑时候，倒下了就起不来。”
    “四清”那年，省里下了文件，缩减编制，五七年成立的人民公社，差不多都合并了，八里洼人民公社改成了管区，陈庄也一样，原先管几个村还是几个村，等于小了半级，人马做了调配，刘东民没文化，他也不想动，等于自己给自己降了半职，当了八里洼管区书记，八里洼还是原班人马。三番改成了人民公社，水生当书记，比以前小了半个格儿。
    三人说话到了管区。魏跃进撅着屁股扫雪，霍老三眨着眼睛说：“跃进，你咋干这活儿？你是脱产干部。”跃进说：“革命工作嘛，没有贵贱之分。”霍老三说：“现成话谁不会说。”跃进说：“找刘书记吧？刚出去一阵儿。”
    跃进是魏钟琪的儿子，模样儿长得像刘东民，都说是刘东民的种儿，钟琪到处骂人，说跃进是他钟琪揍出来的，不信可以滴血验证。去年，跃进中学毕业，管区缺通信员，刘东民说跃进根红苗正，又是高中生，给他办了户口，到管区上班，正经儿脱产干部。三官打算给钟元在管区谋个差事儿，刘东民说以后机会有的是，党员干部牺牲靠前，享受靠后，一句话堵住了三官的嘴。
    三官问：“跃进，老王在不？还没出蛰呢，一入冬就草鸡了。”跃进说：“在被窝里孵蛋呢。”三个人进了屋，火炉子烧得很旺，霍老三说：“还是东民会享受，咱屋里冰窖似的。”
    一会听见门口有咳嗽声，跃进在外边说：“刘书记，三爷爷他们过来了，等您一阵儿了。”刘东民推开门，屋里烟气缭绕，呛了他一个跟头，又咳嗽成一团，喘了一阵儿说：“你们烧窑呢！”
    刘东民披着一件羊皮袄，脖子上缠了一条脏毛巾，不看一张黑犊子脸，不仔细看倒像是陈永贵。东民在火炉跟前坐下，烘了一把手，抬头问道：“有事儿吧？”霍老三说：“有日子不见你了，还以为你走了回头路呢。刘书记，当心身子骨，八里洼容不下你这把贱骨头。”
    刘东民的脸像一块破布，皱巴巴的笑了笑，说：“霍老三，你甭咒我，老子这把老骨头扔在八里洼了，青山处处埋忠骨。”霍老三吃地一笑说：“刘书记，快别唱高调了，埋哪里也脏一块地，八里洼不保险，满庄里都是饿狗。”刘东民也不气恼，从兜里掏出半包烟，一人分了一根，说：“说正事儿吧，没有事儿，你们几个舍不得热炕头。”
    三官看了明仁一眼，说：“刘书记，上面有啥精神？年前日子不多了，我们几个人想盘算盘算明春的生活。”刘东民眼角一笑，含混地说：“好嘛，管区正想召集你们几个村开会呢。”刘东民起了身，拿出一沓儿文件，又坐下了，翻着文件说：“县委的意见，明春大搞农田基本建设，紫镇是学大寨先进县，名声儿出去了，产量还是徘徊不前。县委刘书记很不满意，说有的地方，资本主义思想泛滥，个别村子副业开过了头，不能集中精力抓生产，教训很深刻啊。”
    明仁闷着头吸烟。三官不以为然地说：“中央不是允许搞副业生产吗？集体经济除了几囤子粮食，啥也没有，壮大集体经济，到头来是一句空话。”刘东民斜了三官一眼，说：“那是以前。中央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，以前的问题都要纠正，邓小平不也夹着尾巴做人了？胳膊拧不过大腿，你们别想三想四了，集中精力抓产量，农村工作，说一千道一万，还是农业生产，产量上不去，咱们都没有面子。”
    霍老三说：“刘书记，你们啥时候才捋直了舌头说话，一天一个样儿，整天变来变去，好日子变没了。”霍老三的话不中听，老刘批评说：“老霍，啥叫变来变去？世界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儿？你脑子里缺根弦子，政策上的事儿，不好说三道四，咱们执行就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