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一章（06）

    明杰烧开了水，抓了一把盐放进盆里，兑了一盆儿热水，放在仲相脚跟前，笑微微地说：“爹，我给您泡泡脚，晚上泡一阵儿，早上就松快了。”仲相歉疚地看着明杰说：“明杰，爹拖累你了，好好的公社书记，让人家给撤了。”
    明杰给爹脱下鞋来，一双脚站肿了，明杰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在仲相脚上，怕爹看见，褂袖子一撩，抬头笑着说：“爹，您别这么说，是闺女不孝，让您和娘操了多少心！”
    仲相说：“明杰，想开吧。俗话说，守得云开见月明。风是阴天的符咒，也是开天的钥匙，这阵风过去了，该放晴的时候就放晴，该下雨的时候就下雨。”明杰娘说：“明杰，别心疼我和你爹，上辈子爹娘做了孽，这一辈子还，是有数儿的，娘是怕你受不了屈。你呀，从小要强，这一要强啊，害了你一辈子。想开吧，孩子！”
    明杰给爹烫完了脚，洗了把手，说：“我到大嫂家说说话儿，您老早一点儿睡，别等我了。”明杰娘看着明杰脸上有了笑影儿，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。
    淑云打发明仁过去看二叔，二叔站了一天，心里屈枉，怕二叔想不开。明仁愣愣地说：“见了二叔，我说啥？都是明义害的，皇亲还不灭国舅呢，他倒好，刀尖子专往家里人心口上戳，地上有条缝儿，我就钻进去了。”明仁心里不好受，淑云叹着气说：“别提明义，我看不起他，从今儿起，明义这个人，在我心里早没了。”
    水成从三番回来了，年轻人饭量大，还没吃完饭，爹娘说话，他插不上嘴。淑云冷笑着说：“水成，我和你爹不定哪一天走了，你要是个有骨气的，一辈子不许求你二叔。咱董家的老林上，没你二叔的根儿，不许他踩进董家老林一步！”水成放下饭碗，气哼哼地说：“我没这个二叔！”
    明仁刚要走，明杰进来了，脸上看不出啥来。淑云嘱咐明仁，说：“你过去跟二叔说会话儿，别耽误二叔睡觉。”明杰坐着看嫂子洗碗，神情愣愣地说：“嫂子，今儿我让你生气了吧，我是妹妹，你忍让一辈子了。”
    淑云假装生气，也不搭理她。明杰说：“我不朝你发火朝谁发去！嫂子，你饶了我这一遭儿吧，往后……”说到这里，明杰嗓子发紧，说不下去了，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，怕嫂子看见，装作咳嗽，赶紧把身子别过去了。
    淑云白了她一眼，装作生气地说：“往后我才不管呢，你一天不出嫁，在嫂子跟前也算没长大。明杰，水英水莲我也没操这么多心。一个芝麻粒儿的破官儿，有啥当头你说，换了我，清清静静，少看多少白眼。”
    明杰说：“嫂子说得对，到了如今，我也想开了，以前迷了心窍，图个自在身子比啥都强。”淑云咧了咧嘴说：“我等你这句话儿。明杰，你不觉得呢，从你当了这个破官，好像嫂子比你小了几辈儿，两个鼻孔朝天喘气，我也懒得理你！”
    明杰笑嘻嘻地说：“我哪这样来着，你就知道编排我。”说着，从身后拖出个小包袱，说：“嫂子，我这里有几身衣裳，给谁也舍不得，孬好你别嫌弃，庄稼地里没好歹，你替换着穿吧。”淑云接过包袱，怪怪地说：“明杰，刚才看着你空着手，你会变戏法儿？”淑云看了看衣裳，疑惑地说：“你倒舍得，都是多半新，你留着穿吧，我才不稀罕呢。”
    明杰笑笑，说：“嫂子，我想出趟远门儿，放在家里不定霉了呢，柜子里还有一双新鞋子，给大哥穿吧，做了有一阵了，没多少工夫，东一榔头，西一棒锤，半年才做出一双鞋来。”淑云心里咯噔了一下，问道：“你想上哪去，没听你说起过？别乱七八糟地往心里划拉，明杰，八里洼老少爷们，没人说你个不好。”
    明杰一笑，说：“你想多了，我才不想呢。小张在省城给我找了个活儿，说了一年有余，我没往心里去，这回去省城看了，在一家单位干收发，说好了以工代干，等上边有了位儿，兴许当个芝麻官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