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0章(06)
刘东民结巴着说:“开玩笑,张记者,我开玩笑呢。明杰是个好同志,不写了,不写了,再写你把我的头搬了去!”张楚说:“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。刘东民,明儿我走了,背不住哪一天还回来,我想带董书记到省城看看病去,你没意见吧?”刘东民抹着头上的汗珠儿,嘴巴哆嗦着说:“没意见,没意见,我对明杰同志关心不够。”
半夜里,明杰又烧起来了,浑身火炭儿一样。张楚点灯起来,给明杰捂了一会儿毛巾,白了明杰一眼,抱怨说:“原本好了的,偏偏出去淋雨,要是返了,我才懒得理你呢。”明杰说:“小张,我托你件事儿。”
张楚干脆把枕头抱过来,躺在明杰跟前,陪着明杰说话,明杰一脸认真,张楚笑着说:“姐,让我给你说媒啊,老姑娘了,谁要你!”明杰也不气恼,说:“小张,别打岔儿。你帮我打听一下车书记在哪儿,要是还在‘五七’干校,趁早让他来八里洼住着,跟黄县长搭伙,横竖儿有人照应他,上了几岁年纪,跟前没人不行。”
张楚没好气地说:“你以为你是谁,管好你自己吧,自己还是泥菩萨呢。”明杰沉沉叹了一口气,说:“董家欠着车书记的情分呢。二哥以前跟车书记在三番教书,车书记领他走上了革命道路,范立田也在车书记身边呆了多年,知恩不报非君子,哪有欠着人情债不还的?”
张楚点着头说:“省委领导不像一般干部,不定遣送在哪里监督劳动呢。姐,我跟刘东民说好了,明儿你跟我一块去趟省城。”明杰想了一阵儿,说:“形势一天一个样儿,不去了,我在家里,刘东民还不会咋的。”
张楚心里哼了一声,刀子顶到你后心上了,还不觉事儿?嘴里却说:“姐呀,你也不想想,不想让嫦娥知道,你又懒得去,我看你们没啥情分儿。”不论张楚咋说,明杰不说话,也不点头,只是对着房梁发呆。
到了早上,明杰退了烧,院子里有了晴光,赶紧起了床,张楚怕明杰乱闯,也跟着起来,两人梳洗完,明杰找出一身半新衣裳,浑身拾掇了一遍,对着镜子上下照了一遍,张楚愣愣地看着她。
明杰脸儿一红,说:“早去早回,一天多路程呢。”张楚很高兴,她还以为明杰不去呢。天井里有动静,是淑云的声音,刚要出去,明杰说:“头上痒死了,给我端盆水来。”说着拆散了头,张楚说:“你自己有手有脚,拿我当老妈子。”说着端着盆子出来。
淑云跟明杰娘在屋里小声说话,听见动静不说了,张楚进去,淑云小声问:“咋样了?”张楚说:“好不容易答应了。”明杰娘叫了一声:“阿弥陀佛!”眼里已是湿湿的了。淑云说:“昨天晚上,越想越气,我摸黑出来了,明杰看见大字报,不定多难受呢,我想把大字报揭了,他刘东民写一张,我揭一张。你猜我碰上谁了?”
明杰娘干咽唾沫,愣愣地看着淑云,淑云说:“我还没到跟前,从碾棚里出来一个黑影子,我躲到树后去了,那人看看左右没人,揭了大字报一团,掖到怀里走了,我仔细一看,原来是王跃全。”
明杰娘说:“刘东民啊没王法,来八里洼这么多年,老人爷们没拿他当外人,他呢没给八里洼办一点人事儿。你二叔惹着他了,还是你妹妹惹着他了,不依不饶的,哪还有人味儿。王跃全倒是个有心的。”
“谁躲到树后去了?”门儿开了,明杰披散着头进来,淑云忙说:“昨晚碾棚里闹鬼呢,差点吓掉了魂。”明杰说:“再宣传封建迷信,让刘东民缝住你的嘴。”淑云笑着说:“你就是拿我有办法,碰上牛头马面,还不是忍气吞声?”淑云说:“见了车书记,问他个好儿。让他过来走走,没啥给他捎,我给他棉了一件坎肩儿,天说凉就凉了,早晚披在身上,遮遮寒气。”
淑云提着一个小包袱,张楚接过去,说:“还是嫂子会心疼人。”淑云说:“跟他言语一声,家里惦记着他呢,把心放宽了,没啥大不了的事儿。”明杰看着嫂子,嫂子眼睛红红的,明着说车耀先,暗里说的却是范立田。淑云说:“过些日子,我把嫦娥接过来住一阵儿,横竖儿她是有娘家的。”明杰只是看着淑云发呆,眼光虚虚的,一句话也没有。
张楚会心地说:“嫂子,你放心,你的话儿,我一定给你捎到。”转身对明杰娘一笑,说:“大娘,俺姐住几天呢,少则三五天,多则半个月。我在她跟前,您老放心就是。”王跃全进来了,说:“明杰书记,车在外边预备着,赶车要紧。”明杰挽着个小包袱,跟在张楚后边,回头冲娘凄楚地一笑,眼里有了泪影儿。
午饭前,明仁进了紫镇。天突地放起晴来,太阳从云层里挣扎出来,满地里光灿灿的,骡车走在街上,骡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响着。铺面儿关得紧紧的,路两边人影稀少,只有三五个行人,在街上无精打采地走。
县委大院大门两侧,站着一对儿抱枪的士兵,像两尊没睁眼的门神,当兵的见明仁过来了,把枪一横,大声呵斥着:“干什么!不知道这是县委大院吗?你们这些庄稼人,就知道乱闯!”
明仁下了车,把马鞭子插在辕木上,缀缀衣摆,恭恭敬敬地说:“同志,我找县委董书记。”士兵上下打量着明仁,鼻子里哧地一笑,说:“你找董书记?不找个镜子照照,凭你,找董书记!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