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0章(03)
张楚静静地听着明杰说话,“后来,她挣扎了出来,梁屯田知冷知热,梁家上下敬着她,拿她亲亲热热。 嫦娥是大娘家的独生闺女,比我大一岁,你没见过,人比我漂亮多了。范立田来八里洼开展工作,住在这间小房里,人忙得团团转,一天到晚见不到他的影儿,俺俩同时看上了范立田,她在明处,我在暗处,家里老老少少,巴望着这门亲事儿,我能说啥,能咋样儿,他们成了亲。”
明杰的嘴角咧着一丝儿笑意,好像昨天的事儿,“他俩成亲那天,我哭了一天,老人以为我不舍得嫦娥呢。”明杰眼角湿漉漉的,“那时我没灰心,我想,过一年半载兴许把范立田忘了。人活一辈子,活的是个性情儿,可这性情儿多折磨人。”张楚陪着明杰掉泪,明杰说:“从小我没受屈,家里富裕,老人跟前就我一个老闺女,哪有不心疼的?一来二去,性情儿养起来了。”
明杰咳嗽着一阵儿,眼里虚虚的,“嫦娥和范立田成了亲,有多少不甘心,心劲儿上来了,想跟嫦娥比比,她得到的我没得到,我得到的她也甭想得到。我一定混出个样儿,让范立田看看,是我好还是嫦娥好,谁知,这一口气一堵就是一辈子。”
明杰说话急了,额头上泛起了红光,剧烈咳嗽了起来,拿手绢儿往嘴上一堵,张楚接了手绢,痰里有殷殷的血丝,张楚心里一惊,怕明杰看见,赶紧攥在手里。
到了晚上,淑云送来一碗饺子,明杰娘说:“谁的生日?”淑云说:“哪有谁的生日?俺娘想吃饺子了,包了两碗。这阵儿忙得屁不在腚里,也没心思儿,今儿水生奶奶说,嘴里没滋味儿。”
明杰娘说:“上了年纪的人,嘴馋是真的,也就你有心,换了别人,装作不懂,她有啥法儿。”娘俩说了一阵儿话,淑云问:“妹妹咋样了?这两天事儿多,还没顾得上问呢。”
明杰娘眼圈儿一红,说:“淋了一场雨,劳累了几天,把陈病勾起来了。淑云,你妹妹让我操了多少心,不定哪一天,一口气不来,我也撒手了。”淑云劝慰着说:“小病小灾,常有的事儿,您别挂在心上,让她听见,又是个事儿。”明杰娘说:“忙过这几天,淑云,你陪你妹妹瞧瞧去,又咳又喘,浑身没一丝力气。”
淑云疑惑地问:“妹妹有啥陈病儿,没听您说起过。”明杰娘说:“还记得给小高做冥婚的时候吗,三天没进一口汤水,落下征候了,看了几回医生,说是虚症,补了两副药,偏偏赶上了吃食堂,撂下药锅子了。”淑云说:“我看看她去。”说着话提了包袱进了小东屋。
门儿一响,明杰扭着头往这边看。淑云说:“忙时候装病,也清闲一天,这阵儿地里没活儿了,你倒小病大养起来了。”张楚让出床沿让淑云坐下,嫂子取笑明杰,也跟着说:“就是呢,她要知道疼惜自己,别人少操多少心。”
明杰笑微微地说:“谁让你们担心来着,身子是我的,趁早别管我,你们只管省心就是。”淑云笑骂道:“苦瓜老婆,知道别人放心不下,才敢不拿身子当事儿,你快省省心吧。”
明杰眼里噙着泪说:“有我一天,没你省心的哪一天,等一领破席卷出去,你上哪儿操心去!”淑云没想到明杰说出这样的话来,心里一沉,一口寒气堵在心里,冷着脸说:“小张,你躲得远远的,别理她,这个人让人伺候惯了,你对她多么好,也不知领情儿。”
说了一会儿话,明杰的精神头儿不差,淑云没往心里去,摸了摸明杰的额头,凉津津的,说:“你只管老老实实躺着,人家刘东民支应得好好的,离了你,地球照样转。”淑云要走,张楚给明杰掖了掖被子,说:“你躺着别动,我送送嫂子去。”
淑云出了门儿,张楚随后跟上来了,淑云知道张楚有话说,忙站住了,张楚把一条手绢,往淑云手里一塞,眼泪轱辘下来,说:“嫂子,你帮我劝劝她,让她跟我到省城瞧瞧病去,万一不好,姐妹一场,我对不起她。”
淑云展开手绢一看,不由惊出一头汗来,手绢上鲜血点点,像包了几朵猩红的梅花,眼泪吧嗒下来,心疼地说:“这个苦瓜,这是咋说的!她知道不知道?”张楚忧郁着说:“病在她身上长着呢,今儿不知,明儿难说不知。嫂子,以前她强撑着,心里有个盼头,怕心病身病赶在一起,要是那样,谁也救不了她。”
第二天,明杰身上像是轻松了,烧也退了下去,只是浑身没有劲儿,走路轻飘飘的。天色大亮,强挣着起来梳洗了一番。张楚起得早,不知跑哪儿去了。明杰娘打了一盆儿水,明杰对着镜子发呆,本来圆圆的脸庞儿,瘦了一圈儿,心里自不好受,又怕明杰看出形容来,强笑着说:“明杰,你脸上多难看,今儿别出去了。小张是个勤快的孩子,挑了一担儿水,像是扭秧歌。”
明杰有一梳子没一梳子耪着头,镜子里苍白的脸儿,心里不停地叹着气。张楚从外面回来,脸上不好看,明杰娘以为她跟刘东民生气,也没理会。张楚一把夺过梳子来,一边给明杰梳头,一边数落:“前几天还是疯婆子,今儿倒成了千金小姐了。”
明杰说:“今儿不开会吧?”张楚气呼呼地说:“你管人家开不开会!”明杰说:“谁惹着你了,真没眼色,惹着我们的大记者还了得!”张楚哼了一声,冷笑着说:“别把我惹急了,我的笔谁也不认,都说刀子快,我的笔杆儿比刀子还锋利呢。”明杰笑着说:“妹妹,别把姐姐吓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