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00章(02)
会议开了一半,下起小雨来了,雨丝儿很细,像筛子筛过一样,看样子连阴天是定了的。 会场乱了,刘东民拍着桌子说:“安静,安静!天要下雨,娘要改嫁,没法儿的事。”没人听他的话儿,羔子娘在人空里说:“刘东民啊,你不是庄稼人,还吃不吃粮食啊,你们当干部的,一肚子狗毛,浑身没一根人筋。”
刘老成小声说:“当干部的属狸猫,不敢扎煞毛,刘东民放个屁,你们也跟着听响声,他要是能拉蜜,谁家还养蜂子?”何松明说:“吃人饭拉狗屎,没个收成,吃他娘的国库粮!”刘东民气急了,站在桌子上,两手卷成喇叭筒儿,大声说:“反了!反了!谁再胡说八道,谁就是反对**,谁就是反革命!”
明杰再也坐不住了,慢慢儿站起来,拢了拢头发,头发被小雨打湿了,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。明杰说:“老少爷们,听我说句话儿!”台下一下子没有声息了,只有雨丝在空中纷扰。
明杰说:“大伙儿都是庄稼人,我明杰是吃八里洼的粮食长大的,这么些年,我和大家一样,没少在庄稼地里呆,好天一身土,雨天一身泥,我不为我自己,为我自己想,不是今天这个样儿,我明杰把一颗心掏给了大伙儿。”
明杰有些激动,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,眼里湿汪汪的,“大家看得起我明杰,支持我的工作,我要说声谢谢!”明杰朝大伙儿鞠了一躬,喉头有些哽咽,“老人们是看着我明杰长大的,我没做出大格的事儿……这些年,为了八里洼,为了老少爷们,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做了……”
明杰说不下去了,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梳理了一把头发,说:“今天,我还是八里洼公社书记,今天的会议,开到这里,天气不等人,大伙儿抓紧收秋,啥时候收打完了,再坐下来,好好学习,好好革命。散会吧!”
明杰轻轻挥了挥手,台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。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,明杰下了台子,雨越来越大了,刘东民孤零零地站在台子上,对着缭绕的雨丝发呆。
这两天,明杰身上不好,雨水一激,连日的劳累,把往日的病根儿勾起来了,强撑了几天,病倒了。张楚在县里活动了两天,跑了几条新闻,回到了八里洼。明杰起了高烧,两片儿腮烧得火炭一般,显得更加端庄。张楚坐在她跟前,侍汤奉水,细致周到。
明杰问:“张楚,见着二哥了没有?”张楚说:“见着了。董书记过几天到省里报到,他说,走之前,不下来了。”明杰叹了一口气说:“二哥,是个没有根儿的人,他把这个家忘了。”
张楚说:“谁像你呀,光惦记着别人,你自己呢?谁疼你!”明杰苦笑着,说:“水彦咋样了?”张楚说:“水彦上大学了,还是权力这东西好使,县里下来两个保送名额,还不是近水楼台。”明杰点点头儿,咧了咧嘴,算是笑了。
张楚说:“西集公社刘子和书记,听说要接董书记的班,两人走得很近。”明杰吃力地翻了个身,浑身酸疼,她说:“鱼找鱼,虾找虾,二哥是个官迷。当初,他和范立田在三番,不是范立田帮他,他哪有今天!”张楚疑惑地说:“董书记不是车书记的红人吗?”
明杰淡然一笑,摇着头说:“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。二哥啊,不知啥时候才昏过来呢,大哥对他多好,还有大娘,没了大娘,也该回来看看大哥。有大爷的时候,说二哥是个没根儿的,将来是个忘本的人,现在应验了。”
说了一阵儿话,明杰有些气喘,嗓子眼里发痒,咳嗽了两声,脸上更红了。张楚说:“你躺着,我跟大哥说一声,让他给你抓药去。”明杰伸手抓住张楚的胳膊,阻止说:“别惊动大哥了,发发汗,身子就轻松了。”
明杰娘端进一碗姜汤,说:“赶紧喝下去,裹住被子睡一觉就好了。”张楚把明杰扶起来,喂了她两匙儿。明杰抬着眼皮问:“你啥时走?”张楚说:“本来要回去,偏赶上你身子不好,等你好了再说吧。”
张楚说得明杰心里暖乎乎的,明杰说:“五七年你下来采访,我还烦你呢,年纪轻轻,那么多话,仗着自己有文化,眼珠子长在额头上,谁也瞧不上眼。”张楚说:“谁眼睛长在额头上了,我就这个样子嘛,我才不装呢。”
明杰说:“他对你好吧?”张楚说:“啥好不好的,老夫老妻了。大姐,我一直不明白,你为啥不结婚呢?你不知道,你在我眼里,你就是个谜,让人琢磨不透。”明杰没言语。张楚说:“姐,你知道吗,有个人儿,还等着你呢。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痴情的男人。你呀别让人家等了,结了婚,踏踏实实过日子,强似跟这帮没良心的鸡争鸭斗。”
明杰望着房顶,脸上很静,一颗清泪轱辘下来。张楚给明杰擦泪,明杰的眼里却像涌泉似的,咋也擦不净。张楚的眼圈也红了,取笑说:“姐,我还以为你刀枪不入呢,原来也是个林黛玉。”
明杰说:“在外人看来,我是个没心肝的,不像个女人。小张,你不知道,这些年姐是咋过来的。白天在外面,心思全在工作上,一进了这间小屋,哪天不是睁着眼到半夜?我们姐妹几个,你都认识,八里堡的明华,生日比我大几个月,心里有多少委屈!三叔三婶为了梁家四十亩地,六口骡子,把明华卖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