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章(04)
霍老三赶着骡车到了大街上,明杰想去看看嫦娥,水生说范立田被隔离了,她心里阵阵不安,不知嫦娥知道了没有,她心里该多难过!霍老三口渴,肚子里咕咕叫起来,很少来三番,城里的路纵纵横横,像缠在一起的麻绳子,奔上了大路,才约略有了些印象。 到了嫦娥家门口,窗上映着昏黄的光线,明杰的心又堵上了。
霍老三把大车搭在外面,牲口跑乏了,卧在地上不停地吐粗气。跟着明杰进了家门,霍老三说:“我说明仁来三番,每回来家坐坐,原来不偏路。”明杰说:“隔壁就是白区长,一墙之隔。”霍老三说:“还是这样好,一家人生分不了,三番多大啊,姑嫂住这么近,缘分儿不浅。以前到段家胡同办完事儿,没地儿去,起了车就走。”
院子里有动静,嫦娥开了门,院子戳着一男一女,一时没认出来,明杰生怕嫦娥大呼小叫,压低了声音说:“不认得了?”嫦娥惊讶地说:“明杰,黑灯瞎火,你们咋这时候来了?是霍三叔吧?”霍老三说:“三叔来讨口水喝。”嫦娥说:“三叔,快里边!”
霍老三和明杰进了屋,略坐了坐,喝了一碗儿水,霍老三说:“嫦娥,外边还有一口儿呢,快给我端一盆水。”嫦娥信以为真,白了明杰一眼,说:“快让他进来呀,明杰,进了咱家门儿,别冷淡了人家。”霍老三说:“让不进来。嫦娥,是大青骡子,跑了一路,累草鸡了。”笑了一阵儿,霍老三提了一桶水出去饮牲口去了。
明杰小声说:“快给我找条裤子,一腿肮脏东西,心里腻歪煞了。”灯下一照,果然明杰的裤腿上一团血污,嫦娥笑了,说:“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那个呢。多亏是晚上,眼珠子都在路上,大白天让人咋看你?”明杰把事儿说了一遍,嫦娥说:“也就是你,换了别人,才不管刘东民这没良心的呢。大姐夫听冯组长说,让你干革委会主任,刘东民和老谢玩了调包计。”
明杰没说啥,嫦娥说:“你见二哥没有?”明杰摇头说:“二哥多大的官儿,想见他,我没长那么长的脖子!你见着他了?”嫦娥说:“昨天来区里检查,在外边说了几句话,怕沾了晦气,怎么也让不到家里来。”
明杰哼了一声说:“二哥不似以前了,不冷不热,当再大的官儿,有啥意思!”嫦娥说:“二哥说,他要到省里工作了,中央任命下来了,省委副书记呢。”明杰说:“二哥倒是吉星高照!姐,你啥时候过去?哪儿找不出一个闲院子来,让你在这里苦熬苦守。”
嫦娥幽幽地说:“前一阵儿,还有个电话,这阵儿不知忙啥,一天到晚,没点儿动静,往那边挂电话,那边说立田出差去了,谁知他玩得啥把戏儿。”嫦娥眼里泪光闪闪,明杰心里碎了一般,你这个傻瓜,范立田早不自由了。
霍老三饿了,说:“嫦娥,找口吃的,肚子饿瘪了。”嫦娥恍然地说:“三叔,您稍等一霎,我给你们做饭。”霍老三说:“嫦娥,你俩一见面儿,外面打雷打闪,也听不见了。外面有一个干草,不知你干啥用的,我给牲口了。”嫦娥和明杰在厨房一边说话一边做饭,不一会儿,两碗面条端上来了。
过了八月十五,张楚突然从省里下来了,脸上白胖了,十年不见,也没显出老相来,还是以前风风火火的样儿。晚上,明杰娘预备了几个菜,张楚也不客气,吃着饭,嘴却闲不下来,一顿饭吃得笑声不断,多少年没这样儿了,明杰娘看着张楚兴奋的样儿,说:“小张,大娘想你呢,你一走十来年,盼着你来家住两天。”
张楚说:“前几年吧,还想来看看您老人家,这边没采访任务,后来啊,报社里分来个上大学的名额,主任说,小张,上面给了个名额,社里都是老同志,你替我完成这个任务。一走两年多,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呢。”明杰娘笑着说:“还是俺闺女会说话儿,上大学也是人家逼着去的。”
张楚挺着脖子笑,咯咯咯的。明杰放下饭碗,说:“听她瞎吹,嘴里没句实话,怪不得人家说,十报九虚,记者都是瞎话篓子。”张楚也不气恼,说:“姐呀,别编排我们了!”明杰娘说:“闺女啊,你哪一年成的家?”
张楚笑吟吟地说:“六二年下半年。俺俩是大学同学,学校的食堂里吃不饱,他爹在省机关干大师傅,他带我偷偷去撮一顿。吃了人家的嘴短,拿了人家的手软。大娘啊,我也是没法儿,一个烧饼把自己贱卖了。”明杰娘笑了,说:“俺闺女眼目高,卖也卖个好价钱。”
很快吃完了饭,张楚跑进屋里,翻出一个纸包儿,说:“大娘,在您家的时候,您老没少疼我,我给您买了一副眼镜,孬好是闺女的心意。”说着给明杰娘戴上,“大娘啊,这眼镜儿,还是俺娘去看我,非要配副眼镜儿,我想起您来了,配了两副,也不知合适不?”明杰娘看看天,高兴地说:“闺女啊,眼前清亮多了,天上的星星看得真真的。”
说了一会儿话,明杰进了自己的小屋,张楚忙不迭地跟进来,明杰说:“我问你个事儿。”张楚调皮地说:“我知道你问啥?”明杰故意不理睬她,张楚说:“你跟我打听人儿,姐,我没猜错吧?”
张楚从包里拿出一封信,说:“是不是这个人?”明杰接过信一看,心里嘣儿嘣儿跳了一阵,眼圈红了,说:“他现在咋样了?”张楚看着明杰满腹心事的样儿,说:“信上写着呢,你自己看吧。”张楚看了明杰一眼,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