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九章(03)
路边的庄稼刷刷地往后飞窜,明杰说:“三叔,您再加两鞭子,刘东民快支持不住了。”霍老三拧着脖子说:“死了算球,不值一头骡子钱。”霍老三嘴上一说,人命关天的事儿呢,别说是个人,一匹不通人性的牲口,你见死不救?霍老三啪啪甩了几鞭子,大灰骡子的背上,起了几道儿鞭痕,霍老三心疼地说:“老灰,今儿你陪着刘东民吃屈了,回去给你加草料。”
明杰的腿和刘东民粘在一起了,两条腿越来越酸麻,一动一股儿血水冒出来。霍老三说:“明杰,老谢这人心黑着呢,往后你提防着点儿,刘东民摔成这样,老谢伸了伸头,没当回事儿。”明杰说:“三叔,刘东民再不好,他是公社的人,咱们不救他谁救他?”
进了医院,霍老三抱起刘东民往病房跑,一边跑一边儿喘着骂:“刘东民,你个狗杂种,老子恨不得把你喂了狗。”刘东民有气无力说:“老霍,救救我!”明杰跟在后边,一边跑一边喊:“医生,医生!”
走廊上空无一人,霍老三把刘东民放在走廊的连椅上,说:“刘东民,不是俺不救你,是医生不救你,医院没人,你小子等死吧。”明杰急得浑身冒汗,腿上洇染着大片的血迹。霍老三说:“明杰,别急,急也没法儿,你看着他,我去找人。”
医院门口坐着一个老汉,有一搭无一搭地挥着扇子,霍老三说:“大爷,医院里的人呢?”老汉看了霍老三一眼,说:“都上街了。今下晌游行,你没赶上,人山人海,可热闹了。”霍老三说:“大爷,有急病人,咋办?”
老汉说:“有介绍信没有?”霍老三说:“没有。人从房顶掉下来了,哪有工夫开介绍信。”老汉挥着蒲扇说:“没介绍信,有人也不敢接,谁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。我说,哪里死了哪里埋,这年月命不值钱,走吧,走吧,别耽搁工夫了。”
霍老三灰着脸回来,明杰问:“咋样儿?”霍老三说:“人家要介绍信。医生上街了,游行完了回家了。”霍老三看了连椅上的刘东民一眼,说:“东民啊,这事儿不怪我和董书记,朴洛亚在跟前,你小子准有救了,你呀偏给人家上绳子,这下好了,绑到区里来,受罪的还是你自己。”
一句话提醒了明杰,明杰说:“三叔,快去找水生,朴洛亚在他手上呢。”霍老三骂咧咧地说:“给刘东民当孙子,我呸!刘东民,你给我记着,你小子好了疮疤忘了疼,我老霍跟你没完。”
好不容易找到水生,水生看霍老三急惶惶的样儿,吓了一跳,说:“三爷,您老找我有事儿?”霍老三急喘着说:“水生,不得了了,出人命了!”水生说:“三爷,您别着急,慢慢说。”霍老三说:“刘东民没命了,你小姑在医院守着他呢。”水生左右看了一眼,小声说:“刘东民跟老谢合伙挤兑俺小姑,冯组长没说让刘东民当革委会主任,三爷,别管他!”
霍老三说:“水生,啥事儿没人命要紧,快让朴洛亚救他一遭儿。”水生说:“朴洛亚是在押犯,三爷,您想别的法儿吧。”霍老三说:“水生,在三爷跟前扎煞毛了?你小子,你爹还没白过我的面子呢。”水生说:“真得不行!”
霍老三说:“水生啊,你小姑揽了他一路,他不是刘东民,他是一条人命!”水生拗不过霍老三,霍老三吹胡子瞪眼,水生小时候看见霍老三拎着肉钩子就害怕,只好说:“三爷,快去快回,别耽搁久了。”
朴洛亚关押在教工宿舍,水生把他领出来,交待说:“朴洛亚,快去救人,救不了人,罪加一等。三爷,路上人多眼杂,你千万把他送回来,落到区革委会手里就麻烦了!”霍老三说:“水生,你不信三爷,三爷把这条老命押给你。”
朴洛亚上了霍老三马车,霍老三把头上的草帽儿,扣在朴洛亚头上,问道:“朴洛亚,水生鳖羔子没再难为你吧?他难为你,你只管说,老子教训他。”朴洛亚茫然地说:“你们中国人都是都猴子变的!”霍老三嘎嘎笑了一声说:“好你个老朴,你才是猴子变的呢。”
朴洛亚跳下马车,看了看刘东民的伤口,刘东民翻着眼皮不停地呻吟,声音微弱地说:“朴洛亚,快救救我。”朴洛亚伸着两条胳膊,无奈地摇着头说:“刘,我救不了你。什么也没有,没药,没器械,医院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朴洛亚看着明杰着急的样子,说:“董,对不起,我知道你着急,我没办法。”霍老三怒吼着,说:“这叫啥事儿,吊医院!明杰,你等着,我去找冯组长!”霍老三说着出去了。
明杰掏出手绢儿,紧紧捂着刘东民的伤口,血从指缝里渗出来,朴洛亚在走廊上来回走,说:“朴洛亚,快想办法,他的血快流干了!”朴洛亚看着明杰的头发,摇着头说:“董,我要头发。”
明杰茫然地看着朴洛亚,朴洛亚比划着说:“止血!我要活性炭,懂了吗?”明杰使劲儿薅下一绺儿头发,疑惑地递给朴洛亚,朴洛亚划了根火柴,点着了头发,按在刘东民的伤口上,血很快止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