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（08）
明仁咧咧嘴，笑了笑没言语。霍老三说：“还龙王殿呢。”老谢笑笑说：“算是龙王殿吧。你们对龙王殿咋看？我给你们透个风声，区革委号召彻底砸烂牛鬼蛇神，咱们几个党员，一定要响应区革委会的号召，革命嘛，难免不摔烂几个盆盆罐罐。”
三官吧嗒着烟管儿，说：“老谢，土改那阵儿你在哪儿？”老谢想了想说：“在乡下搞工作组啊，三反五反、四清、社教，没落下一遭儿，一个运动下一次乡，没断了在乡下工作。”三官说：“老谢，老百姓想啥盼啥，你比咱清楚，老百姓把工作组当成了主心骨，工作组不能祸害老百姓。”
老谢不高兴了，红着脸儿说：“三官同志，这话可要负责任，谁祸害百姓了？搞运动是中央的英明决策，不是我老谢的主张。”三官吐了口痰，说：“我随便说说嘛，老谢，你急啥！”
老黄被民兵们推搡着进来了，明仁的脸一下子绿了，明杰心里一惊，站起来厉声问道：“刘东民，咋回事儿？谁给你的权力，黄县长怎么了？”刘东民愣愣地说：“老黄包庇罪犯。”三官也懵了，站起来说：“刘东民，快把老黄放了！”
老谢往外边看了一眼，刘东民小声说：“朴洛亚跑了。”明仁舒了一口气，霍老三问刘东民：“谁是朴洛亚？”刘东民梗着脖子说：“你问老黄！”老谢换上了一张笑脸问老黄：“老黄，咋回事儿？你是老同志，我相信你。”老黄说：“老谢，刘东民对我有意见，组织原则忘干净了，公报私仇。刘东民说，你老谢让人绑我，老谢，我犯啥罪了？”
老谢说：“东民同志肯定误会了。东民，咋回事儿？你说明白。”刘东民脸上的汗下来了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群众举报，老黄窝藏德国间谍，老黄死活不让进庙，罪犯跑了。”霍老三说：“刘东民，嘴里没句实话，你找老黄茬儿呢，青天白日，哪来的老毛子？”
老谢说：“老黄啊，你受委屈了，快给老黄松绑！”老黄说：“老谢，该批就批，该斗就斗，我老黄不眨眼睛。”老谢亲自给老黄解了绳子，说：“老黄，革命嘛难免受委屈，你多理解。”明杰看了明仁一眼，轻轻舒了一口气。
朴洛亚从龙王殿跑出来，像一头受惊的牡鹿，一路跌跌撞撞，飞也似的，不辨东西南北，到了村里，一头扎进钟琪家的麦瓤垛里去了。钟琪媳妇出来拿柴禾，柴禾垛里一个发抖的身子，吓得七窍生烟，拖出来一看，是个毛猴子，身子一下子酥了，钟琪媳妇一松手，朴洛亚又钻进麦瓤垛里去了。
钟琪媳妇呆了好一阵儿，才返过魂来，捂着扑腾跳的心口，到公社里来报案，一手扶着门框，两腿软得走不动了，大口喘着说：“刘主任，不好了，有，有贼啊。”刘东民说：“慢点儿说，贼在哪儿？”钟琪媳妇说：“柴禾垛，俺家的柴禾垛……俺还以为人家解手呢，浑身哆嗦，浑身毛绒绒的，一看就不是个好人。”
明仁一腚坐下了，脸色儿蜡黄。三官耳朵里听了些动静，明仁家里藏着一个老毛子，会不会是朴洛亚？忙斩断了钟琪媳妇的话头，说：“胡说八道！钟琪媳妇，你看花眼了，清平岁月，哪来的贼！”
老谢说：“东民，快领着民兵拿人去！”老黄也愣住了。老谢说：“老黄，你还屈不屈？这一次我看你还有啥话说？”老黄说：“捉人捉脏，拿人拿双，老谢，干屎抹不到身上。”
老谢说：“老黄，你别嘴硬！嘴硬的是蚂蚱。”老谢扫了明仁一眼，明仁闷着头吸烟，明杰装作没事儿，哗哗地翻报纸。老谢说：“明杰书记，你说咋处置？”明杰瞪了老谢一眼，平静地笑了笑说：“老谢，朴洛亚是干啥的，我没听说。”老谢一声冷笑说：“一会儿你就明白了。”
朴洛亚被绑了来，满头是汗，挣扎着说：“我是传教士。我做错了，上帝会惩罚我的，你们没权绑我。”刘东民大声说：“朴洛亚，谁把藏起来的？说！”朴洛亚拧着脖根子，蓝眼珠子像两颗翠亮的宝石，胡子一抖一抖地说：“圣母玛丽娅！”
老谢嘎嘎地笑了，说：“朴洛亚，你指认谁把你藏起来的，我马上放了你。”老黄说：“别问朴洛亚了，我藏起来的，老谢，你说咋办？”老谢一挥手，说：“把老黄绑了！东民同志，下晌开大会。”
民兵刚要给老黄上绳子，明仁扔掉了烟尾巴，使劲儿踩了一脚，不紧不慢地站起来，说：“慢着，老谢，朴洛亚是我带回来的，和黄县长无关，要绑绑我。”老黄气得一瞪眼一跺脚，说：“明仁啊，别替我担这个罪名，我老黄一人做事一人当。”
明杰说：“老谢，这事儿是我的意思，和黄县长和我大哥没任何关系。”三官霍老三愣了，一时不知说啥好。老谢说：“明杰书记，我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儿，绑老黄吧。”
晌饭明仁没吃，闷着脸儿吸烟。淑云给老黄和朴洛亚送饭去了，明仁娘看着明仁愁苦的脸，心疼得了不得，叹了一阵儿气说：“别急了，赶紧儿吃饭，吃了饭再想办法。”明仁拿起筷子又放下，说：“这事儿不能让老黄替我背着。老黄是走资派，不定治他个反革命罪呢。”明仁娘说：“水生啊，你咋不分个轻重！明仁，把朴洛亚交给水生，老黄兴许没事儿呢。”
一句话提醒了明仁，谁的话水生也听不进去，他能放了朴洛亚？一会，淑云回来了，明仁问：“咋样儿？”淑云脸儿气白了，骂道：“刘东民不让见！说朴洛亚是在押犯人，谁也不能见。白眼儿狼，没少在咱家吃饭，没想到敬出一块狼骨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