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（07）

    三官明仁让王跃全招呼过来了，老谢坐在院子里扇风品茶。三官说：“老谢，有话就说，天天开会，开会开得脑子发紧。”老谢心不在焉地说：“等等东民同志吧。”大家懒得说话，闷着头儿吸烟，一会儿街上有动静儿，老谢竖起耳朵听了听，街上大声喊：“——西瓜喽！甜掉牙的大西瓜！”
    老谢挥着扇子说：“跃全啊，出去看看，买一筐西瓜，让大伙尝个新鲜。”王跃全出去了，抱着两个大西瓜进来，笑嘻嘻地说：“剩了两个大西瓜，皮薄瓤厚，社员买不起，卖瓜的正犯愁呢。”王跃全切开了瓜，红彤彤的瓤儿，大家吃了几块，身上觉得爽快多了。
    明杰从外边进来，老谢说：“明杰书记，我替你做主了，买了两个大西瓜，你尝一块。”明杰没吭气，进了办公室，老谢朝王跃全努了一下嘴巴，王跃全端着一块进去了，不一会端了出来，老谢木着脸儿笑了笑，说：“还是明杰书记党性高啊，这一点咱们大家都要向明杰书记学习。”
    明杰拿着报纸，端了一杯水出来，找了块阴凉坐下，抬着眼皮说：“老谢，你们开啥会？”老谢一笑说：“怎么是我们开会呢，是大家的会议嘛。”明杰平静地说：“老谢，公社党委不管事儿了？”老谢说：“党领导一切，一元化领导，明杰书记，你呀还在牛角尖儿里呢。”明杰不说话，依旧低头看报纸。
    霍老三一脚踩进门里，桌儿上有西瓜，抱起一块啃了几口，说：“操！老谢，你请客啊？”老谢说：“算是吧。老霍，没见刘东民？”霍老三看了大家一眼，说：“老刘派了十几个民兵，说搞啥训练。老谢，我有意见，民兵连在我手里，刘东民的猫爪子也忒长了，小心给他掐了去。”明杰的眼皮一闪，没言语。
    老黄在场院里耪了一会儿豆苗，豆苗尺巴高了，微风一吹，一片儿绿浪。天热得出奇，水壶里的水喝干净了，还是干渴，老黄耐不住热，扛着锄回去歇晌，到了庙跟前，远处过来一伙儿人，老黄在庙墙跟前的阴凉里站住了。刘东民满脸热汗，身后跟着零零散散几个民兵，刘东民知道老黄不好惹，老黄瘟神似的立着，不怒不笑，只好硬着头皮说：“老黄，把庙门打开！”
    民兵抱着一杆儿大枪，聚拢过来了，老黄说：“老刘，你是烧香还是还愿？”刘东民说：“这你别管，老黄，你是个明白人，把门打开。”老黄把锄杆倚在庙门上，在台阶上坐下，不紧不慢掏出烟荷包，拧了一根烟，笑眯眯地看着刘东民，说：“快回去吧，老子歇晌呢。”刘东民说：“老黄，你再拦着，治你个窝藏罪！”
    刘东民给民兵使了个眼色，说：“刘花田，给我上！”民兵上来拖老黄，老黄使了个千斤坠，不管花田几个怎么用力，老黄纹丝儿没动。老黄说：“刘东民，你是阴险个小人，早知你这样，昨晚一棍子下去，今儿该发丧了。”刘东民怒气冲冲地说：“老黄，别给你脸不要脸，给我拿下！”
    几个民兵上来了，老黄不动，民兵到了眼前，老黄一伸腿，两三个民兵呼啦倒下了，刘花田爬起来，揉揉胯子，说：“黄县长，听说您是少林寺出身？”老黄拍着巴掌说：“算是吧，花田，你们几个不够塞牙缝的。刘东民，你上来试试？”刘东民往后退了两步，挥着手说：“大家一块儿上！”
    老黄仍然不动，民兵上来又拖又拽，老黄伸手往怀里一带，又轻轻一推，好似没用力儿，民兵们骨碌碌倒了一地，一个个气喘吁吁，看着老黄不敢上前。刘东民急眼了，说：“老黄，我可是先礼后兵，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老黄说：“刘东民，有理不在声高，我好歹是县里的下放干部，你凭什么拿我，我犯了哪家王法？”
    刘东民说：“老黄，你是戴着帽子下来的，你别太张狂了！”老黄说：“东民啊，你下来几年了？八里洼没把你当外人儿，别把事儿做绝了。”刘东民哼了一声，说：“快把朴洛亚交出来！”老黄说：“刘东民，你投错庙门了吧，这儿除了龙王爷龙王三太子没外人儿。朴洛亚是谁？我咋没听说。”
    刘东民少不得软下来了，说：“老黄，黄县长，这儿没你的事，你要不情愿，给你换个差事。朴洛亚是德国纳粹间谍，你我担不了这个责任。”老黄哈哈一笑说：“东民啊，我这里只有一个看病的医生，前几天还给你瞧过腿呢，你小子恩将仇报。”刘东民央求说：“老黄，放人吧，我求你了，老谢发了话，我有个交待。”
    老黄说：“刘东民，你把老子一块绑了吧，老谢算个球！”刘东民说：“老黄，话可是你说的，给我绑了！”刘花田几个趔趄着身子不敢靠前，老黄说：“你们只管绑，绑的紧紧的。”老黄胳膊一垂，民兵们七手八脚把老黄绑了，老黄笑着说：“刘东民，你小子别后悔。”
    刘东民开了庙门，民兵把龙王殿翻了个底朝天，没见朴洛亚的影子。刘东民吧嗒着嘴说：“老黄，你把朴洛亚藏哪儿去了？”老黄哈哈笑着说：“刘东民，你小子还做梦呢，哪来的朴洛亚？你呀，我看你咋和老谢交差。”
    刘东民泄气地说：“把绳子给老黄松了。”民兵上来给老黄松绑，老黄挣着身子躲闪着说：“东民，你忘了一句话，绑人容易放人难。咱俩一起去见老谢。”刘东民又是打躬又是作揖，说：“黄县长，误会了，误会了！”老黄说：“刘东民，我看你给老子定个啥罪。”
    老谢坐够了，明杰专心看报。霍老三说：“老谢啊，你卖得哪门子关子，开会，开会，开你个头！”老谢斜了明杰一眼，说：“不忙不忙，我今儿请大伙看大戏，《长生殿》，好看得很呢。明仁，你们看过几个没有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