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(05)
刘东民抱着钟琪媳妇肉嘟嘟的身子,说:“快点儿,完了事,我还有工作呢。”钟琪媳妇半推半就地说:“老刘,提上裤子,别不认人了,钟琪入党的事儿,别不拿着当碟子咸菜。”刘东民一边给钟琪媳妇脱褂子,一边说:“我记着就是了,不就入个党嘛,多大的事儿啊,我记着了。”两人嘻嘻哈哈,扭在一起了。
完了事儿,刘东民装作没事一样,钟琪媳妇冲了一壶茶,刘东民抱着茶碗儿,摇头晃脑哼起了豫剧《大登殿》:
我一见老母亲跪金殿,
折儿的阳寿有几年。
开言来叫了声代公主,
王宝钏把母亲往上搀、王下殿,
我只得撩袍端带一步一足下金銮,
我把母亲拜见!
钟琪在天井里咳嗽了一声,钟琪媳妇嘟着嘴巴说:“不兴在外边多呆一霎儿,进来吧。”刘东民笑着说:“钟琪啊,你是软耳朵,别人说啥你就信啥,没脑子,我和你媳妇啥事儿也没有,我是干部啊,在社员心中的形象比啥也要紧。”钟琪说:“我啥也没看见。”刘东民出了门儿,又想起了一件事儿,说:“钟琪啊,明儿有个好差事,你上趟三番,一天顶两天工分。”钟琪还是没吭气儿。
刘东民在胡同里转了一圈,忽地想起龙王殿来了,来八里洼**年了,他还没到过龙王殿呢,想着想着奔着过去了。龙王殿离村子有一截子路,看似很近,走起来就不那么近了。
月牙儿在东天上,像一柄银梳子,轻轻梳理着天空,天空蓝微微的,银河里亮晶晶的,好似满天都是星星。风在树梢上游荡,刷刷作响,刘东民觉得头皮发炸,身后像是跟着个人似的,回头看时,只有一条藏在草棵里的小路,像一条蜿蜒的蛇皮,他的脚步停下来了。
有什么好怕的呢,他给自己壮胆,东民,你是一个革命者,革命者是没有什么可惧怕的。这样一想,他的胆儿立时壮了,不由加快了脚步,路两边是庄稼地,玉米有腿弯子高了,豆棵儿没到脚踝了,该追肥了,他想,追上一遍儿肥,好好搞运动,一定露露脸儿,范立田走了,白云靠边了,区革委会有他刘东民一把交椅呢。
你说怪不怪,以前总觉得给人家扛活,八里洼跟他没关系,他是一个外乡人,他的老家在河南,七里营人民公社,他骄傲过的七里营。现在,刘东民不那么想了,八里洼是谁的?八里洼是他刘东民的,他咳嗽一声,八里洼就颤颤地动了。刘东民站住了,使劲地咳嗽了一声,脚下的地真的动了,晃晃悠悠地动了,他的咳嗽声,顺着玉米垄儿,刷刷地远去了。
到了跟庙前,把着门缝儿看了看,庑房里有一星灯火,发出昏黄的光晕来,好似听着有人说话,老黄和谁说话呢?仔细听了听,声音又断了,一两声咳嗽传出来。刘东民推了推门,门闩得死死的,这就怪了,明明听见有人嘛。不是三官他们开黑会儿吧?龙王殿是黑据点?刘东民不敲门了,他想看看庙里的动静,万一人家开黑会,他一敲门人家散了,人家说打牌呢,你有啥法儿?
刘东民在庙墙外转了一圈,庙墙太高了,他不甘心,转着转着,墙跟前有一棵合围粗的老柳树,斜靠在墙上,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,攀着柳树上去了。院墙跟前是一座配殿,踩着瓦片儿上了配殿,也没怎么想,纵身跳下去了。
老刘不胖,瘦瘦的,两条麻杆儿腿,没有多少分量,像一片霜打的柳叶儿,脚一落地,他知道坏了,一脚踩到了老黄的土炉子上,上面还坐着一壶水呢,老刘摔了个仰八叉,落地的时候,他觉得腿断了,不禁哎哟了一声。
老黄和朴洛亚还没睡,听见院子里有动静,抄着棍子出来了。前两天,在神座下发现了一只狐狸,地上一堆鸡毛,他想,肯定又是狐狸吧。朴洛亚是个莽撞人,眼前一堆黑乎乎的东西,举着棍子要打,老黄把他的棍子挥开了,厉声问:“谁?!”刘东民咬着牙,强挣着爬起来,说:“老黄,是我,公社革委会刘主任!”
老黄嘿嘿地笑着说:“骗谁呢,分明是做贼的,刘主任咋会爬人家的墙头?不说实话,给我打!”刘东民说:“老黄,我的声儿,你听不出来?”老黄嘎嘎地笑着说:“黄鼠狼还学公鸡打鸣呢。”
刘东民晃了晃手里的手电,手电一下子亮了,往自己脸上一照。老黄故作吃惊地说:“还真是刘主任。刘主任,你咋不敲门儿?我老黄不当县长了,给你当应门童子呢。”刘东民咧着嘴说:“老黄,黄县长,快把我扶起来,哎哟,哎哟,奶奶的,我的腿断了。”
老黄把刘东民抱到床上,刘东民呲牙咧嘴地叫唤,朴洛亚端着灯照了照,灯影里朴洛亚像个毛猴子,刘东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,紧张地问:“你是谁?”老黄嘎嘎地笑着说:“刘主任,他呀,配殿里供奉的无常鬼,在山神爷爷跟前当差,专治跌打损伤。”刘东民出了一身冷汗,跪下给朴洛亚磕头,老黄说:“算了,刘主任,朴洛亚啊不跟你这号人计较。”
朴洛亚摁了摁刘东民的腿,摸了摸他的胫骨,刚要说话,老黄说:“刘主任,伤筋动骨一百天,你得好好歇一阵儿。”朴洛亚挥着手说:“没事儿,韧带扭伤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老黄哼了一声,朴洛亚说:“我给你熬水,洗洗烫烫就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