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七章（02）
路上耽搁了一会儿，老谢他们到的时候，会议已经开始了，主持会议的人，明杰不认识，她扫了几眼，范立田不在会议上，明杰心里咯噔了一下，他真调走了？白云瑟缩在角落里，看样儿，白云被排挤了，他的脸儿更窄了，眼窝更深了，镜片下面的眼睛不停闪烁着，认真地听着讲话，不时地在本子上划拉着，明杰不免又可怜起姐夫来。
讲话的是一位面色清瘦的人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，两撇小胡子，一撇一捺在鼻梁下边写了个“八”字。明杰稳了稳神，掏出笔记本，仔细听着小胡子讲话。
小胡子说：“中央文革小组成立以来，做了大量的工作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为全国文化大革命指明了前进的方向。中央‘16条’下发一段时间了，这段时间里，全国各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，**对文化大革命这一历史课题极为关心，进入七月以来，不辞辛劳，冒着酷暑炎热，先后在华南、中原等地，进行了大量的调研考察，对文化大革命在全国蓬勃兴起，起到了很大推动作用。”
小胡子很会讲话，讲几句作一个简短的停顿，扫视一下与会人员。明杰的眼睛跟着小胡子的视线，在会场里瞟了一遍，好些面孔是她熟悉的，也有一些面孔是新加入进来的，她看到了陈嘉星，陈嘉星留着中分头，穿着一件白绸衣，下巴剃得雪青，聚精会神的样子，有一点儿可笑，小胡子讲话，他一边听，一边不停地点着头，刷刷在纸上记着，陈嘉星很用功，纸上写的啥，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清。
陈嘉星的一侧，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，脸上油光光的，鬓角毛茸茸的，明杰看到了他的侧影，等陈嘉星小声和他交流的时候，明杰吓了一跳，那不是水生吗，这怎么可能呢，水生参加这样的会议，级别不会比她低吧。明杰一直这样想着，他还是个孩子呀，水生，你可千万不能闯祸啊！
小胡子好像在看她，明杰赶紧低下头。小胡子继续讲：“文化大革命的根本任务是什么？**在《五?一六通知》中亲笔写道：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，彻底揭露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‘学术权威’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，彻底批判学术界、教育界、新闻界、文艺界、出版界的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，夺取这些文化领域里的领导权。而要做到这一点，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、政府里、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，清洗这些人，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。”
明杰心里一震，《五?一六通知》她不止看了一遍，好些段落都能背诵下来，从小胡子嘴里读出来，她还是感到了震撼。她曾想，文化大革命，兴许走走过场儿，“四清”、“社教”那阵儿，省里、县里一帮接一帮的人马，走走看看，翻翻账目，最后不了了之，这一次怕不是这么简单吧？她看了白云一眼，白云额头上冒着一层白汗，镜片上雾蒙蒙的，他会撤职吗？那样，大姐可就惨了。
小胡子微微地笑着，笑容里像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，继续说：“我从上边得到了一点儿消息，这个消息不一定准确，中央正筹备召开**八届十一中全会，会议还没有召开嘛，会议精神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，据说，”
他不说了，点上一根烟，悠悠地吐了两口，大家紧张地看着他，他微笑着，摘下眼镜，往眼镜上哈了两口气，拿起镜布擦拭着，吹了两口，端端正正戴在鼻梁上， “大家替我保密，决不是谣传！会议要通过《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》具体会议精神不是很清楚，但有一条是清楚的，文件中有一句话，这句话是什么呢？”
把大家的肠子吊起来，他又不说了，在手里把玩着钢笔，钢笔绕着他的手指飞转着，大家眼巴巴地望着他，他很兴奋，过分的激动，眼睛特别明亮。大约火候差不多了，小胡子说：“文件中规定：这次运动的重点，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。希望同志们不要客气，把他们的权力夺过来！毫不保留地夺过来！权力要掌握在我们这些人手里，要掌握在伟大领袖**的旗帜下！”
小胡子带头鼓起掌来，一时间，这间小小的会议室，一下子震荡起来了。明杰开始走神，大哥咋样了？流了那么多血，他咋扫大街呢，白云该帮他说句话啊，范立田呢，不能眼看着大哥吃屈吧，别人是靠不住的，当初，范立田动员大哥交了厂子，关键时候范立田跑到省里去了！对范立田，她怎么也恨不起来，一想起这个名字，她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。
会议中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，明杰想和水生说两句话，她想告诫水生，无论如何不能卷进去，斗争复杂，一不留神，就会被斗争淹没。人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，等跟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，再找水生，水生挤到台前，和小胡子热烈地交谈着，小胡子拍着水生的肩膀，说什么明杰一句也没听清。
明杰愣愣地站着，和她熟悉的人点着头，她肩膀被谁碰了一下，陈嘉星笑微微地看着她，说：“走走吧。”她跟着陈嘉星出来了，楼下有一棵梧桐树，遮着一大片儿阴凉，树下站着许多人吸烟说话，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激动。陈嘉星的脸上红彤彤的，问道：“明杰同志，你结婚了吗？”明杰惶惑地摇摇头，笑笑说：“没有。老陈，黄花菜凉了，什么也不想了。”
陈嘉星深深地看了明杰一眼，说：“隔年的老酒格外香。”明杰看着陈嘉星，笑着说：“嘉星同志，快结婚吧，你不结婚，我快成罪人了。”两个人都笑，笑得很淡，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儿。
明杰问：“老陈，这场斗争，你怎么看？”陈嘉星皱着眉头说：“俗话说，船到桥头自然直。眼前还看不清，看样子比大跃进还紧张呢，明杰，关键时候千万不能站错队，宁左勿右。”明杰笑笑，没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