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七章（01）

    故治国者欲民之农也。国不农，则与诸侯争权，不能自持也，则众力不足也。——商鞅《神农》
    第九十七章
    一进三番，明杰的心一下子灰了，路边的所有商铺店号都关门了，一座三番城死气沉沉，年前还没这样儿呢。路两边几个挑菜的农民，在树荫下歇息，过来一队红卫兵，不由分说把树底下的人赶跑了，菜撒了一地，光看见红卫兵比比划划地呼喝，听不清说啥。
    老谢说：“还是**他老人家说得好，严重的问题，在于教育农民。不在家里搞生产，跑到城里来投机倒把。咱们的农民啊，什么时候才能丢掉自私自利的小农意识呢。”明杰没说话，干脆不看车外了，车棚被太阳炙烤着，车里热燥燥的，明杰不停地擦汗。
    从车窗外的景物判断，这地方似曾熟悉，一溜长的看不到头的街筒子，街口上立着一座古旧的牌坊，牌坊还在，上面搭了一条鲜红的条幅：“打击倒买倒卖，反对投机倒把！”两边贴着两溜红纸，一边写着：“发展经济”另一边是：“保障供给”街筒子里没人，只有一片艳阳当空照着。
    她想，这是段家胡同。多少年前，嫦娥和她来过，那时候多热闹啊，人挨人，人挤人，车水马龙，她记得给水生买了一把儿拨浪鼓，给娟儿买了一个布娃娃。明杰正想着心事，只听耳边“吱！”地一声，车子猛地刹住了。
    明杰的头一下子撞在前面的车座上，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外，大声喝骂道：“你他妈的，瞎眼了！”老谢捧着头说：“把他给老子抓起来！”老谢发威了，额头上立时起了一个包，像一截破土的青笋，老谢一边揉着额头，一边问道：“明杰书记，伤着哪儿没有？”没等明杰说话，老谢下去了。
    明杰掏出小圆镜子照了照，还好，额头上一块紫印儿。司机一边骂，一边薅住那人的衣领，一拳打过去，男人的鼻子里立即流出两条血柱，像两条鲜红的蚯蚓。司机骂道：“不要命的东西，瞎了狗眼了！”老谢捂着额头，说：“给我狠狠打！”被打的男人说：“我不是故意的，我是清洁工。”明杰怕清洁工吃亏，下了车，立时呆住了，她怎么也没想到，这不是她大哥董明和嘛！
    明杰一步冲上前去，紧紧护住大哥，冲着司机说：“你给我住手！干啥打他！”司机一下子愣住了，明杰掏出手绢，捂住大哥的鼻子，问道：“哥，不要紧吧？”明和吃力地摇着头，苦笑地看着明杰。明杰心疼地说：“哥，你咋在这里，你咋这么不小心啊。”明和说：“我在这里干清洁，有一阵儿了。”明杰的泪水刷刷地流下来，老谢过来，问道：“明杰书记，你认识他？他是你啥人？”明杰抬起泪眼，看了老谢一眼，没言语。
    苏大妈从一边急急忙忙过来，伸头看了一眼，一脸不屑地说：“董明和，你咋这么不小心？我跟你咋说来着，抬头看着车辆，你就是不听，还不是鸡蛋碰碌碡。”明杰瞪了她一眼，苏大妈说：“我说错啥了，他是资本家，半个三番城都是他的，谁知道他剥削了多少人！”
    “谁是资本家？他剥削谁了？你说！”明杰两眼冒火，抡起巴掌，一个嘴巴扇过去了，只听“啪！”地一声，苏大妈一个趔趄，差点儿栽倒，苏大妈被明杰打懵了，紧紧捂着腮帮子，拽着老谢的袖子，眼里的泪轱辘着，说：“领导啊，打人了，您都看见了，您给我主持公道！”
    老谢很生气，质问道：“明华书记，你是干部，你怎么可以打人呢！”明杰的胸脯儿起伏着，没吭声，把大哥扶到路边坐下。明和说：“明杰，你不该打她，你扶我过去给她道个歉。”苏大妈不依不饶，指着明杰说：“你等着，董明和你等着，你使唤着人打我，我老婆子要你好看！”
    老谢好像明白了啥，把苏大妈拽到一边，朝明杰努着嘴巴，小声说：“你知道她是谁吗？”苏大妈说：“我管她是谁，她是皇后娘娘，她是公主又咋的？我老婆子没错儿，她凭啥打我，我找区里评理去！”苏大妈要走。老谢说：“不怕把事儿弄大，你就告去！”
    苏大妈往前走了几步，又站住了，踅回身来，小声问：“她是谁呀？”老谢没好气地说：“你自己问去！”苏大妈迟疑了，说：“大领导，您跟我说实话，要是冲撞着了大人物，我上哪儿说理去！”老谢奸笑着说：“你去告呀，你去告呀！”
    苏大妈回来，朝着明杰的后背鞠了一躬，说：“妹妹，不，不，领导啊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，饶了老婆子这一遭儿。”明杰还在火头上，厉声说：“放屁！谁是你妹妹？你说他是资本家，三番战役，他出了多少力你知道吗？你问省委车书记去！现在的区委办公楼，还是他献出来的呢，三番的纺织贸易公司，是不是他捐出来的？狗眼看人低！”
    话是说给老谢听的，苏大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，嗫嚅着说：“这些事儿，我哪儿知道，上面让我管着他，我有啥法儿。”老谢也过来了，俯身问道：“董大哥，你不要紧吧，要不去医院瞧瞧？”明和歉疚地说：“不要紧，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    苏大妈说：“董明和啊，回去歇着吧，啥时候好利索了，”她看了明杰一眼，明杰依然气咻咻的，苏大妈咽了一口唾沫，说：“我给你找份轻松的活儿，南边有个垃圾站，你到那边看着蚂蚁上树吧。”明和说：“明杰，别误了你们的事儿，快上车，我一会儿回去。”
    明杰气冲冲地上了车。老谢说：“明杰书记，你打人不对！”明杰说：“你们不是也打人了！”老谢说：“明华书记，你大哥真是资本家？”明杰说：“大哥家还有紫镇县委奖给他的匾呢，红色资本家！”老谢咽了一口唾沫说：“红色的也是资本家，我说的没错吧？今天这事儿，我不说话，麻烦就大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