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（02）
明仁这一队，原本选在老槐树底下，大伙儿集合迟了一步，霍老三早占下了，明仁过去，槐树底下坐满了人，男男女女，人还没到齐，到处叽叽喳喳，像野雀窝里捅了一杆子。 霍老三手里拿着一个**语录本儿，摇晃着说：“明仁，咱们两个队合了吧，槐树底下凉快。”明仁说：“人多，坐不下，我们另选地方儿。”
钟琪在明仁跟前，小声说：“大哥，俺家院子大，有柳树遮着，不比这里差。”明仁明白钟琪的意思儿，预备党员没通过，钟琪没面子，媳妇和刘东民不清不白，他抬不起头来了。明仁说：“你回去预备预备吧。”
钟琪快步走了，到了家门口，大门关得紧紧的，知道狗日的刘东民在家里，咣当一脚把大门踢开了，果然刘东民在屋里和媳妇说话。钟琪媳妇不高兴地说：“你哪根筋没搭上，不怕跑掉了魂！”
刘东民笑嘻嘻地说：“钟琪，有急事吗？”钟琪也不说话，抄起门边的扫帚扫起院子来，钟琪媳妇说：“钟琪，你这块没良心的货，你找茬子啊！人家老刘为你入党的事来的，自己不争气，拿别人撒气，你还有脸儿了？”
钟琪说：“队里在咱家学习呢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哪儿找不到一块地方，非跑到家里来！”刘东民打着哈哈说：“不错，不错啊！钟琪，威信是靠自己树起来的嘛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我看不惯你这龌龊样子，一脑门子狗屎，竖不起来的梯子，扶不起来的绳子，不扎尾巴的倔驴。”
明仁进来，后面跟着几个人，斜着眼睛怪怪地看刘东民。明仁说：“老刘，跟你说件事儿。”刘东民说：“你说吧。”明仁说：“场院里没活儿了，老黄住在场院里不是个事儿，万一有个病有个灾，麻烦大了，你说呢？”
刘东民点头，说：“谁家有房子让老黄住，牛棚有没闲房子？”明仁说：“龙王殿闲着呢。当年老黄下来土改，住过龙王殿，霍二叔住过几年，孬好有个院子，冬天避风。”刘东民想了一会说：“走资派分子跟牛鬼蛇神住一块儿，倒也般配，你看着安排吧。”
大伙儿三三两两进来了，一人手里一个板凳儿，钟琪媳妇出来跟大家打招呼，笑嘻嘻地说：“早知道在俺家学习，让钟琪找几张红毡来。”有人说：“还是钟琪媳妇开通，给仲琪找二房呢。老刘，现在不兴找二房吧？”话是说给老刘听的，刘东民脸皮比盆沿厚，装作没听懂，嘎嘎笑着说：“《婚姻法》规定好了，一夫一妻制，规矩谁也不能破。”
钟琪媳妇红了一阵儿脸，说：“明仁哥，你们开会学习，我也听不懂，我给你们烧水。”明仁说：“一会儿小满来烧。”钟琪媳妇说：“我还不够格呀，真是的！”刘东民说：“你是贫下中农，小满是地主资产阶级，是斗争对象。”大伙儿都撇嘴，男盗女娼，还好意思打情骂俏。
一会儿小满来了，肩上背着一捆干柴，大家帮着小满把肩上的柴禾卸下来，小满摘着身上的草叶儿，说：“老刘，柴禾是俺自家的，你给俺写个条子，一会儿俺到牛棚去背。”刘东民说：“让明仁写，队里的事儿，我不能一竿子插到底。”大伙都嘎嘎地笑，笑得前仰后合。刘东民生气地说：“笑什么笑！你们脑子长毛了，不往好地儿想！”
人很快到齐了，开始学习，刘东民原是来找钟琪媳妇办事儿的，一院子人，走也不是，坐也不是。明仁说：“老刘，你道行深，你领大家学习吧，上面的字儿，我还认不全呢。”老刘说：“好啊，大家认真学，认真记，特别是青年团员，下一课，要求大伙儿背诵，背不过的，扣两天工分。”
刘东民没人味，女人们有几个识字的呀，学习学习，学你娘根腿！女人们懒得理会刘东民，一个个挽着裤腿搓麻线，小腿白生生的，像怀孕的母鱼肚子，也有纳鞋底的，吱吱啦啦一阵儿响，男人们吸烟，烟绺在院子里升腾。
刘东民很生气，使劲儿咳嗽了一声，说：“停停手里的活儿，干活回家干去，这耳朵里听，那耳朵里冒，算什么学习，没觉悟！”女人们依旧各干各的，刘东民的话一阵风刮跑了，明仁站起来，咳嗽了两声，女人们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，听刘东民半截舌头念经。
刘东民从兜里掏出个红本本，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，翻了几页，说：“今儿咱们学习《纪念白求恩》。”女人又一阵儿哄笑，悄声说：“有白骡子才有白球蛋儿，这名字起的！”刘东民更生气了，说：“是你们说，还是我说？什么态度！”明仁又站起来咳嗽，女人们又不吭声了。
明仁说：“老刘，你只管念。”刘东民五音不全，拿文加醋，拖腔拉调地念道：“白求恩同志，是加拿大**员……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，不远万里，来到中国……”
刘东民念了一段，唾沫星子乱飞，大家嫌刘东民短半截舌头，听了一阵儿，又不听了，说话声越来越大，刘东民越念越生气，合死小本儿，说：“明仁大哥，你领着大家学，我还有事儿。一要保证时间，二要保证质量，不要搞花架子。”刘东民还没出门儿，大家的掌声响起来了，刘东民讨好地说：“明仁，让大伙儿休息一阵儿，我提个要求，上茅厕的快着点儿，不准回家。”大家轰地散了。
钟琪媳妇泡了一壶茶，茶叶捂透了，非让明仁屋里喝茶，钟琪媳妇名声不好，明仁不愿意进屋。钟琪说：“大哥，茶泡了一阵儿了，再泡就老了。”明仁知道是老刘喝剩的茶根儿，心里腻歪得慌，怕钟琪想多了，说：“端出来，树底下凉快，谁愿意喝谁喝一碗儿。”
钟琪只好把茶桌端出来，明仁刚要端茶碗儿，小满把一碗红微微的绿豆汤递给明仁，说：“大哥，绿豆汤刚开锅，喝一碗儿解解暑气。茶水喝多了，胃里不好受。”钟琪媳妇哧地一笑，尖酸地说：“小满，还是你心疼大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