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五章（02）

    明仁娘说：“朴洛亚，你娘多大年纪了？”朴洛亚说：“不大，八十七。 ”明仁娘羡慕地说：“还是你娘修行好，八十七，多不容易啊！”朴洛亚说：“我妈没修行，她在家坐着，喝咖啡，绣绣花。”
    明仁娘笑了，朴洛亚不如刘东民，刘东民短半截舌头，说话比朴洛亚利落。明仁娘说：“朴洛亚，你媳妇呢？也是蓝眼珠子？”朴洛亚说：“我没有媳妇儿。”明仁娘点点头，心说，长成这样儿，也就是你娘心疼，是个女人，谁稀罕呀！
    明仁娘打好了一张袼褙，放在太阳地里晒。朴洛亚帮着明仁娘撕破布，撕一块在膝盖上捋一捋，问：“大娘，您做鞋子？”明仁娘爽朗地一笑说：“朴洛亚，没白吃了大娘的饭，懂事儿了。”朴洛亚也笑，嘴眼都在胡子里，一笑，满脸的黄毛都动，像麦地里摇摆的麦浪，明仁娘觉得朴洛亚太邋遢了。
    老太爷留着一把胡子，银索似的。明仁娘从屋里拿出一把木梳，说：“朴洛亚，把胡子耪耪，你咋不知道打扮打扮。”朴洛亚笨拙地梳理胡子，像在耪羊绒。朴洛亚央求着说：“大娘，我想出去走走。”明仁娘瞪着大眼说：“朴洛亚，长记性吧，再让人绑住了，谁也救不了你。”
    外面有说话声，明仁娘赶紧让朴洛亚藏起来，朴洛亚钻到小东屋去了。大门一阵儿响，明仁娘开了门，是明华娘。明华娘说：“嫂子，你天天关着大门，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。”
    明仁娘递给明华娘一个板凳儿，看了小东屋一眼，说：“好几天不见鸡蛋了，昨天淑云出去拿柴禾，柴禾窝里好几个蛋，老母鸡呀不听话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嫂子，上回听明智说，水生当山大王了，明仁去了一趟，啥动静啊？”明华娘的话不好听，明仁娘沉着脸儿说：“水生不听话，不娶媳妇儿，不定性儿。”
    小东屋里有响动，明仁娘冲屋里喊：“在屋里听话，别找不自在！”明华娘朝屋里看了一眼，问：“嫂子，屋里关着啥？”明仁娘说：“老母鸡呀抱窝呢，春上盼着抱窝鸡，眼看入伏了，它倒抻不住劲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嫂子，快抱上一窝儿，我还留着十几个鸡蛋，带上几个，四十天出小鸡儿，明年开春就有蛋吃。”明华娘听风就是雨，明仁娘说：“眼看过夏至了，抱出小鸡来，一百天不扎毛，一个光腚子鸡，过不了冬天。”明华娘坐了一会，走了。
    吃了晚饭，霍老三在街上喊明仁开会，明仁怕霍老三闯进来，赶忙出去了。霍老三蹲在大门口等他，说：“明仁，你跟立田言语一声，想个法儿，把老谢支开，心里清静清静。”
    明仁说：“老谢是巡抚大臣，怀里抱着尚方宝剑呢，立田也拿他没法儿。”霍老三说：“明仁，咱们得长个心眼儿，刘东民天天跟着老谢摇尾巴，我琢磨着，刘东民想夺权。”明仁一愣说：“三叔，你想多了，刘东民是个跑腿的，跑龙套跑顺腿了。”霍老三吐了口痰说：“娘娘的，狗舔腚，我烦他！”
    到了碾棚跟前，三官过来了，明仁说：“又是学习？”三官烦闷地说：“钟琪写了个申请书，让咱支部拿意见。”霍老三说：“三官，管管钟琪媳妇吧，给男人戴上了绿帽子，还想插鸡毛翎儿？”三官叹了一声，没言语。明仁说：“三哥，你说吧，啥意思儿？通过还是不通过，咱们听你的。”
    三官骂道：“不忠不孝的东西！”霍老三说：“三官，不是冲你，我这里通不过，学田灵前没见他人影儿，爹娘老子跟前呲牙咧嘴，国民党蒋介石打过来了，不当了叛徒才怪！”明仁说：“三叔，往后说话注意点儿。昨天羔子说了一句玩笑话，老谢差点儿捆了他。”霍老三骂道：“狗日的！”
    三个人说着话，进了公社大院，一天星影儿，在天空摇簌。老谢嫌屋里热，把灯笼挑了出来，挂在小枣树上。老谢跟他们点头，明杰坐在屋里看文件。老谢说：“东民同志，人到齐了没有？”刘东民伸着巴掌数人，霍老三撇着嘴说：“东民，咱还以为你有大学问呢，口袋里整天扎着钢笔，原来是幌子。”
    刘东民不生气，说：“脑子笨，脑子不如酱油好使，上了十个数就得脱袜子。”老谢看了明杰一眼，说：“今儿当着大伙的面，我宣布一件事儿，从今天起，东民同志临时兼任公社革委会副主任。我说明一下，是临时的，革委会成立以后，这个副主任立即撤销。”
    刘东民谦虚地说：“老谢，我可不行，强龙难压地头蛇，大家以后多帮助啊。”霍老三说：“东民又升了一格，头顶上鸡毛翎子插满了，眼色不好，还以为是个鸡毛掸子呢。”
    老谢怕大伙儿误会，忙解释说：“这个官儿是虚的，兼差不兼薪，当官不当饷，没意思儿。”明美来得晚了一步，老谢批评说：“明美同志，开会不能耽误，开会是个很严肃的事情。”明美脸一红一边坐下了，明杰还没出来，老谢不高兴地说：“大家要向明杰同志学习，学习嘛，就要撇开私心杂念。”
    刘东民说：“明杰同志，开会了！”明杰拿着报纸出来，靠着明美坐下。老谢坐着长条凳，往一边挪了挪身子，说：“明杰同志，你是领导同志，往这边坐坐。”明杰面无表情地过来了。
    老谢咳嗽了一声，说：“召集大家开个会，研究纳新党员的事儿。这个会议早该开了，麦季里工作忙，事情有急缓嘛。我们的党员力量，还是薄弱了一些，也难怪，这几年又是‘纠左’又是‘反右’，搞得人心惶惶，大家思想上有顾虑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为党组织增添新的血液，加强党的基层建设，一直是党的工作重中之重，这一点不论任何时候，都不容忽视。根据支部分工，对新党员考察，刘东民同志作了大量的工作。东民同志，你说说你了解的情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