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四章（08）

    淑云端着水出去了，明秀不放心，跟着淑云出去了。明仁坐在车辕上打盹，淑云过来了，轻轻晃了晃明仁，说：“他爹，快喝口儿水。”明秀远远望着大哥，两行泪轱辘下来。
    淑云掀了掀草帽，看了朴洛亚一眼，说：“快给朴洛亚喝口水，我让明秀给他做口吃的。明秀让你进去呢。”明仁没说话，往朴洛亚的嘴里撩了几滴水，说：“他娘，这样不行，朴洛亚发烧呢。”
    明秀站在太阳地里，像是明白了啥，赶紧跑了过来，把着车辕一看，心里吃了一惊。前两天白云嘟囔着说，朴洛亚让人抓了，咋会在这里？看朴洛亚的样儿，快要支撑不住了，忙说：“大哥，快把朴洛亚背下来！”明仁来不及多想，趁胡同里没有人影儿，弯腰把朴洛亚背起来，进了明秀的院子。
    嫦娥下了班，从托儿所接了孩子，顶着毒花花的太阳回家。到了家门口，一边往锁孔里捅钥匙，一边端详阴凉里停着的大车，不会家里谁来了吧？转念又一想，不定谁把大车停在这里呢，靠着区里的宿舍，到底保险些，仍是不放心，往明秀家的院子里看了看，院子里光溜溜的，屋里好似没动静，没多想就进了院子，在屋里坐了一会儿，心里不踏实，往孩子手里塞了两块饼干，领着孩子过来了。
    到了明秀这边，屋里有人说话，“明秀，你刚才说给立田送行不送行的，立田往哪去？”明秀说：“车书记在省里给他安插了个差事，让他过去呢。立田这么多年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，委屈了这么多年，也该动动了。”
    嫦娥在院子里站住，声音有些耳熟，说话声小，一时听不真切，屋里说：“立田比你二哥早革命好多年呢，这三番还是他打下来的，我还说呢，车书记也是二五眼，立田比你二哥差到哪儿去？”
    嫦娥的心里一阵儿滚热，是嫂子！屋里说：“明秀，我和你哥来三番的事儿，别跟嫦娥吱声，水生把天捅了个窟窿，我没脸见立田。”嫦娥听到这里，眼睛红了，嫂子和她生分了。她骂了水生几遭儿，水生和她置了气，有一阵儿不过来了。她对不起哥嫂，哥嫂让她照看着水生，谁知水生油盐不进，谁的话也听不进去。
    嫦娥推开门儿，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一个圈，又憋回去了。淑云站起来，笑吟吟地说：“不想惊动你，还是把你惊动了！”淑云把嘉禾拉进怀里，左右打量着说：“婊子儿，几天不见啊，长这么高了！”
    嫦娥坐下，神情愣愣的，淑云赶紧说：“嫦娥，你别多心，你大姐月子里，没顾得上过来，我和你大哥过来看看。咱娘说，但凡不忙，你回去住两天。”嫦娥红着眼圈儿，说：“我多的哪门子心！嫂子把我忘干净了才好呢，我这当大姑的，自己的侄儿不上门了，嫂子，我也是个没脸的。”
    淑云长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水生不是董家的子孙！混天没日，谁也别搭理他，看他混出个啥样儿来！”淑云说得是气话。嫦娥问：“嫂子，你见着他了？”淑云说：“不是你大哥拦着，我倒要狠狠抡他两鞭子，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啥孽，养了这么一个畜牲！”
    孩子哭闹起来，明秀往里间跑，淑云一直没见明秀孩子的面儿，跟着进去了。嫦娥愣了愣，大哥气呼呼的，脸上阵阵发青，心疼地说：“哥，别跟水生生真气儿，把自己气坏了，他未必心疼。”明仁说：“这个逆子！”
    嫦娥问：“朴洛亚咋样了？”明仁往里面努了努嘴巴，说：“嫦娥，我把他背回来了，欠着人家天大的恩情呢！”嫦娥想了想说：“哥，我回去做饭，一会你和嫂子过去吃。”嫦娥说完，牵着孩子走了。
    刚要吃饭，雅珍急惶惶过来了，见了淑云，红了一阵儿眼圈，说：“嫂子，我刚听明和说，你和大哥过来了，搁以前，你和大哥过去住两天，我陪你转转。嫂子，我们落难了。”
    淑云攥着雅珍的手，劝慰说：“雅珍，别往心里去，你大哥想把你们接回去呢，守着老人，过几年太平日子，强似在这里受委屈。”雅珍扑噜滚着眼泪说：“想是这么想，这世道儿，哪里也不太平。嫂子，家里老人指着你和大哥在跟前尽孝了，我和明和指望不上，老人只当是没有我们这个儿子。”
    说了一会儿话，好不容易才把雅珍劝住。嫦娥让雅珍一块坐下吃饭，雅珍推说吃过了，坐在一边说话，嫦娥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，嫂子对她知冷知热，这会儿在她跟前显得拘束惶惑，有了这次变故，嫂子的性情儿大变了，看见谁，脸上也强挣出几分笑容。
    大家无心吃饭，以前多热闹啊，明和、明义、立田有说有笑，家里一大家，三番又是一大家儿，每次来，明仁都是笑着走的。看看眼前的弟媳妹妹，明仁的心里想塞了一团乱麻。
    外面像是有动静，嫦娥出去看时，水生领着两个学生，要往院子里闯，嫦娥冷着脸儿，身子一横，把水生挡住了，说：“水生，你来晚了，你爹娘早走了！”水生横眉立眼地哼了一声说：“车在外面呢。大姑，不能让爹娘趟浑水！”
    嫦娥说：“水生啊，你快走吧，从今儿起，我不是你大姑，我不认得你是谁。”水生梗着脖子说：“大姑，你怎么也不明白，你们一个鼻孔儿喘气，将来受牵连的还是你们！”水生说完，气呼呼地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