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（09）

    德厚心烦地说：“月娥，我和你无冤无仇，犯不上治你个罪。我在棋盘地等着，去几个人，开几个人的会，老谢咋发落看他的了。”月娥没法儿，眼里含着泪，一家一户求告去了。
    明华表嫂这几年安稳了，娘家爹娘去年过世了，日子虽说过得平淡，嚼出滋味来了。老吕来说开会，心里几分不情愿，一听说批斗月娥，兴冲冲地出来了，她倒要看看月娥的浪样儿。
    那年当着众人的面，月娥撕了她的脸，几年没抬起头来，这个仇怨她记着了，月娥，你等着吧，老娘饶不了你！到了街上，细听了原委，才知道开会为月娥脱铐，大伙儿没开会的意思，干脆回去了。
    进了家门儿，越想越气恼，但凡月娥在她跟前，当面撕了她解解气。想想不是个事儿，这一回她一定不放过月娥，咬了一阵儿牙，正要出去，毛头爹挑了一担儿韭菜进来，明儿陈庄集，她想扯块花布，囤子里没几担粮食，只好拿韭菜变现钱。
    毛头爹一脖子汗，毛头娘嘟囔着说：“他爹，你少心眼儿？太阳白花花的，一会儿韭菜蔫了，卖给谁去！”毛头爹说：“趁工夫呢，德厚一嗓子，魂儿不在身上，你别管了，我有法儿。”
    毛头爹挑进了南屋，在地上洒了一汪水，把韭菜放在水汪里浸着，毛头娘伸着脖子看，毛头爹说：“明儿一早，在地上一搓，保证折不了斤两。”毛头娘说：“德厚说开会呢。”毛头爹说：“开会开疯了！”毛头娘说：“批斗月娥呢。”毛头爹说：“娘们家有啥批头。庄稼人不在地里花工夫，没长画眉嘴，光想吃俏食儿！”
    毛头娘斜了她男人一眼，说：“月娥不值得怜惜，合该好好治治她！他爹，这担韭菜值不了几个钱，左邻右舍的，还没吃咱一遭儿东西呢，快拿出去换个人情吧。”毛头爹几分不舍得，毛头娘是强梁人，一锥子攮不出一滴血来，邻舍关系不好，有这份心，太阳不知从哪旮旯出来的，毛头爹说：“你看着办，钱长不如人长。”
    毛头娘抱着韭菜，东家出来，西家进去，说：“婶子，德厚说批斗月娥呢，她有啥错？咱们别去了，给月娥留张脸吧，厌恶几天不找媳妇了！月娥是明华的小姑，是亲三分向，嘴里不好说，面子可是给明华留的。”
    婶子们得了韭菜，哪有不乐意的，都说：“当是为明华吧，为了月娥，我恨不得撕了她的嘴。”毛头娘笑嘻嘻地说：“就是呢，不看僧面看佛面，这些年，明华没少为大伙儿操心。”
    毛头娘把一担韭菜送出去了，心里坦然了，拿起鞋底攮了几锥子，大门咣当推开了，月娥毛毛糙糙进来了，眼睛红红的，叫了一声“嫂子！”眼泪成串吧嗒下来，毛头娘说：“月娥，你把我吓死啊，到底咋了！”
    月娥冲毛头娘弯了弯腰，说：“嫂子，我来给你赔不是，大人不计小人过，饶我一遭儿吧。”毛头娘笑了，咯咯咯，像刚下头生蛋的小母鸡，说：“妹妹啊，你没吃错药吧，咱姊妹俩好好的，哪有啥过节？你不是听了谁的闲话吧。”
    月娥嗫嚅着说：“嫂子，那年是我不对，不该让您当面出丑。”毛头娘呸呸吐了两口说：“董月娥，别提陈年烂谷子的事了，我早忘干净了！有事儿你说，要嫂子帮啥忙儿？”月娥说：“嫂子，村里批斗我，求您帮个场儿。”
    毛头娘说：“老谢这个挨千刀的！妹妹，嫂子为你抱不平呢，要是我，少不得破罐子破摔，鸡蛋碰碌碡，碰不死他，也溅他一身血！”月娥哀求着说：“嫂子，你行行好吧，使劲儿批批我，斗斗我的私心。当着众人的面，您撕我的脸，薅我的头发，褪我的裤子，我没话说。”
    毛头娘心里哼了一声，说：“妹妹，你把嫂子当成啥人了？嫂子可是正经人，再不好，也不干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。董月娥，别管他是天皇老子，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，大不了鱼死网破，戳他个天大的窟窿，让他们瞧瞧。”月娥给毛头娘跪下了，呜咽着说：“嫂子，看在孩子的面上吧，我求你了……”
    毛头娘一把把月娥扯起来，说：“妹妹，你这算啥？我哪儿对不住你，你往我上扣屎盆子！”月娥一时泣不成声，说：“嫂子，你到底让我咋样，你才动心？”毛头娘的心一下子软了，都是女人，将心比心，还真把月娥逼到绝路上去？
    毛头娘只好说：“妹妹啊，你为难嫂子呢，嫂子唱了黑脸唱红脸，今儿趁早把脸撕了，给你们的孩子当尿布！月娥，话可说在头里，你要把嫂子当成了仇人，下辈子咱可有打不清的官司。”
    德厚一头闯进来，着急地说：“月娥，会还开不开？你大声喘个气儿，老谢进了场子了！”月娥急得一腚坐在地上，起不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