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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(08)

    月娥一听头就大了,黄着脸儿说:“明华,你不说谁会往上边想?都是你姑夫,这挨千刀的,啥名字不能起!明华,好歹咱娘俩一遭儿,你把事儿圆过去吧。”明华想了一阵儿,问:“厌恶啥辈分儿?”月娥说:“是福字辈儿。”明华又问:“哪一年添的他?”月娥说:“还能哪一年啊,我还没出月子呢,县里复查组下来了。”明华说:“从今儿起,厌恶就叫杨复查,你可记住了,千万别再叫他厌恶了。”
    天慢慢黑了,地上有了月亮影儿,办公室里点起了灯光,明华在天井里,轻轻咳嗽了一声,德厚出来了,明华小声问:“德厚叔,老谢咋样了?”德厚狠狠吐了一口唾沫,说:“刚才还在酒劲上呢,这会儿睡了。”明华说:“我给厌恶改名字了,叫杨复查。你到学校把他的名字改了,让屯田写个花名册,把事儿抗过去。”德厚急火火地走了。
    明华刚要往屋里走,月娥男人在大门跟前朝她摆手,明华怕他闯进来,赶紧过去了。月娥男人吓得不会说话了,两片嘴唇哆嗦成一串,跟鸭子啜泥一样。明华说:“小姑夫,你别紧张,有话慢慢说。”月娥男人吧嗒掉下一行泪来,说:“明华,月娥到底咋了?不明不白,咋把她抓起来了。”明华说:“还不明不白呢,事儿出在孩子名字上。”
    月娥男人一拍大腿蹲下了,哭咧咧地说:“我是猪脑子,屯田跟我说,我没放在心上。明华,你想法儿吧,我杨家忘不了你。”明华说:“你快回去吃饭吧,这儿你帮不上忙。”月娥男人一步三回头走了。
    老吕端上几碟儿菜,老谢歪在椅子上打呼噜,狠狠瞪了老谢一眼,说:“老谢,谢同志,吃饭了!”老谢睁开眼,明华说:“老谢,让老吕给你煮碗儿醒酒汤?”老谢摇摇头,神情恹恹地说:“明华书记,你问得咋样了?”
    明华扑哧一声笑了,老谢疑惑地问:“你笑啥?”明华说:“老谢啊,不愧省里来的,还是你觉悟高,名字叫了多少年了,我没往不好处想。月娥孩子的名字,是她老公公起的,老人家没文化,头一个孩子,难养活,取了一个贱名字。为这事儿,月娥还和她公公闹生分了,好几年不说话。老人认死理,哪有媳妇儿说话的份儿!”
    老谢说:“把她公公拿来,问问他为啥痛恨社会主义!”明华说:“她公公入土好多年了。”老谢说:“不要包庇她。下面的孩子咋回事儿?”明华说:“下面的孩子,正赶上互助组合作社,月娥男人老实,思想进步,嫌厌恶这名字不响亮,就叫社会和主义了,意思是让孩子们祖祖辈辈不要忘了**的恩情,天天记着社会主义的好处呢。”
    老谢说:“倒合乎情理,马上把名字改过来。凭这名字,判她个反革命罪,一点也不冤枉!”明华说:“就是,我也这样说呢。可她儿子的名字早改了,厌恶的大号叫杨复查,当爹娘的叫顺了口,嘴上一时改不过来。”老谢说:“明华书记,这事儿不能算了,明儿开个会,斗争斗争月娥,让大伙儿长长记性。”
    明华冲老吕挤了下眼睛说:“老吕,跟民兵连说一声,明儿开批斗会,今夜里把月娥看好,万一寻思不开了,明儿的会就开不成了。”老吕说:“把她放了吧,万一想不开了,坏了老谢的名声,罪过就大了。一个女人家捆在屋里,我咋睡觉?我才不想担闲话呢。”老谢没言语,冲老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    吃过早饭,老吕通知下去,在棋盘地开斗争会批斗月娥,庄稼人心里便有几分不甘,麦子黄梢了,往年里早该拾掇场院了,今年还没盘算呢。德厚接连走了几户,人家都不情愿,说:“德厚啊,姓谢的吃饱了撑的,你们也吃饱了撑的?批斗人能当饭吃!”德厚打哈哈,说:“姓谢的手里握着生杀大权,谁敢不听?老少爷们,帮个人场吧。”
    大伙儿说:“德厚,你也是庄稼人,麦熟一晌,一阵东南风,麦子炸在地里,减了产咋办?你们当干部没别的能耐,长了一根细腰杆,随风倒。”德厚说:“算帮月娥的忙吧,不斗斗月娥,老谢要判她反革命呢。”大家说:“德厚,你没月娥的脸大,帮忙让月娥来说。”
    德厚转了一圈,到了棋盘地,一个人影儿也没有,只有老吕在场院里忙着布置会场。德厚泄气地坐下了,老吕说:“咋了?”德厚搓了根烟叼在嘴上,说:“月娥把人得罪下了,一说批斗她,大伙都不来。”老吕说:“不来正好,月娥省下一遭儿。”德厚瞪了老吕一眼,说:“说得轻巧!不斗斗月娥,月娥就得跟着老谢走。”德厚坐着生了一阵儿闷气,抬脚走了。
    德厚到了铺子跟前,迎面碰上梁有义。梁有义说:“德厚,明华不好意思说,你也抹不开面子。”德厚说:“二哥,啥事儿?”梁有义说:“陪绑啊!”德厚苦笑着说:“二哥,躲还躲不清呢,你倒上杆子了。”
    梁有义拍打着膝盖说:“德厚,我不让你们为难,腿上绑着垫子呢,你千万别心疼我。”德厚说:“没你的事儿,回家歇着吧。”德厚走远了,梁有义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是咋了?没多说话啊,把德厚得罪下了。”
    德厚进了月娥家门口,月娥穿戴好了,破衣烂衫,头上乱糟糟的,以为德厚来请她,没好气地说:“我就过去,吃奶也得解开怀!”德厚哼了一声,说:“月娥,我冲谁发脾气去!姑奶奶,你快满庄里央求人去吧,在村里住了一辈子,人缘一个也没混下,一说批斗你,大伙儿嘟在家里不出来了。”月娥说:“老少爷们有良心,不像你们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。”
    德厚说:“好,好,月娥,话可是你说的,你家的事儿,我不管了,谁管谁不是人揍的!会开不成,老谢拿人拿去,好心当了驴肝肺!”德厚生了气,尥蹶子走了。月娥紧走几步,赶上德厚,眼泪刷刷地飞,哽着喉咙说:“德厚,你还真生气啊,你高抬贵手,饶了我这一遭儿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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