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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章(06)

    老魏在身后嘟囔着说:“明华,人家来一趟不容易,帮他们打听打听。 ”明华笑着说:“魏大爷,您忙您的去吧。”德厚说:“老魏,快到场院里开会,听见了没?”老魏说:“开会当饭吃,天下没种地的了。”
    老谢没上车,跟着明华德厚往村里走,远处一片咚咚锵锵锣鼓响,老谢站住听了一阵,问:“村里有活动?”明华点头说:“革委会正式成立起来了,今儿跟社员报报家门,麦收就要开始了,斗争斗争,压一压邪气。”
    老谢说:“好,好!阶级斗争为纲,一切服从政治需要,当然喽,生产也不能拖革命的后腿。”越往前走,锣鼓声越响,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,社员们振臂高呼:“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!”“革命无罪,造反有理!”
    明华给德厚使了个眼色,说:“谢同志,您一定累了,先到大队部喝碗儿水,我们再向您汇报工作。”老谢说:“这不合适,下来了要有下来的样子。”德厚说:“老谢同志,批斗会接连开了三天了,群众情绪很高,要求扒人家的祖坟呢,说实话,村里没有罪大恶极的,这不合适吧。”
    老谢连连说:“不合适,肯定不合适,群众的热情是好的,一定注意引导,**说,要文斗不要武斗。”老谢执意要进会场,德厚说:“老谢同志,您啊一进场子,社员们一定请您作报告,大老远来了,不差一时半刻,还是喘口气再说,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”老谢没法儿,他不想作报告,几天来连轴儿转,嗓子都哑了。
    老吕炒了几个菜,老谢直夸老吕的手艺好。老吕说:“解放前,咱在大户人家当过厨子,南北大菜,鲁粤川,上了谱儿的,没难住我的,解放了,手艺也荒废了。”老谢说:“老吕也是苦出身。”
    老吕说:“说不上多苦来,东家待咱不薄,好吃好喝好管待,咱心里有数儿。我没忘了四六年解放三番,大户人家过寿,咱过去烧菜,赶上八路抄家产,咱给主家争了几句理,八路军把咱绑了,吊在枣树上,小皮带轮圆了,猛一鞭子丁抽下去,啥身子抗得住!”
    德厚瞪了老吕一眼,说:“老谢同志,您别见怪,这个人经不住夸。”老谢说:“老吕人挺好,就是觉悟低。”老吕听见老谢说他觉悟低,心里憋闷,再上菜的时候,狠狠地往菜里吐了一口唾沫,端上桌放在老谢跟前,给明华使眼色,说:“董书记,菜里放多了辣椒,您别动筷子。”
    老谢夹了一筷子,吧嗒着嘴巴说:“味儿好冲,倒是对我的口味。”老吕在一边发笑,再给老子扣帽子,老子撒一泡尿。明华试探地说:“老谢同志,多住几天吧,让老吕熟练熟练手艺。我们的工作,肯定有漏洞,多给我们指点指点。”
    老谢手指在嘴里乱抠,像是拿牙,好不容易在牙缝里抠出一根鱼刺,德厚忙递上一碗水,老谢含在口里,嘟噜了一阵子,一仰头咽了。明华嗓子浅,生怕吐出来,赶紧灌了一口水。
    老谢说:“是想住两天,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,好多工作呢。”德厚端起酒盅儿和老谢碰了杯,一样脖子灌进去了,说:“老谢同志,您尽管放心,我们一定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,别的不敢说,在咱八里堡,‘四类分子’翻不了天。”
    老谢很能喝,德厚不是他的对手,喝着喝着舌头短了厚了,德厚端着酒盅儿晃荡着,酒泼洒出来,说:“老谢,先敬**他老人家一杯,没有**他老人家,就没有你我的今天!”
    老谢说:“德厚同志,你喝多了。”德厚说:“老谢,你喝不喝?不喝就是不敬重**他老人家。”老谢只好说:“德厚啊,你喝你喝。”德厚又灌下去了,德厚说:“痛快,痛快……”说完钻到桌子底下去了。
    老谢要和明华喝,仗着几分酒力遮脸,腥臊的话跟着出来了,又是交杯酒,又是合卺酒,明华脸皮儿薄,恨不能扇他几个嘴巴子,红着脸推说不敢沾酒,给老吕使眼色儿,老吕是酒缸里泡了百年的老蛆,德厚喝酒,馋虫儿爬到嗓子眼了,明华的眼色儿,他哪有不明白的,接过明华手里的盅儿,三下五除二,很快把老谢喝趴下了。老吕说:“嘁,这点儿能耐,还想过我这火焰山!”
    到了日头偏西,老谢酒醒了,说要搞调查,转到村里去了。德厚说:“老吕,你跟上老谢,别让他疯狗似的到处乱窜。”社员们上工去了,街上没几个闲散的,转着转着,到了月娥家门前。月娥没上工,今儿站了台子,顶一天的工分,一肚子屈枉,没脸再上工了。
    老谢进了月娥家的大门,月娥在树下搓洗衣裳,天气热,月娥又不谨慎,脖子下解开了两粒扣儿,两大团暄乎乎的白肉晃荡着。老谢在大门口咳嗽了一声,月娥看着老谢眼生,没好气地说:“你走差门了!”老谢说:“我是省里的,怎么了,不欢迎啊?”在月娥跟前坐下,眼睛直往月娥衣裳里钻。
    月娥打量着老谢,老谢四十几岁年纪,一条青灰裤子,上身一件儿洗得发白的黄军装,兜里插着两管儿钢笔,头上谢了顶,显得有几分老相。月娥说:“你这省里来的大干部,咋蹲俺这茅屎坑子?”
    老谢像是没听明白,不自然地笑笑说:“村里的阶级斗争形势好吗,今天的批斗会开得咋样儿,你发言了没?”月娥心里有气,哪有打一巴掌揉三揉的?冷了脸,端起木盆当院里一泼,泚了老谢一脸,老谢掏出手绢擦了把脸。月娥没好气地说:“咱成分不好,没资格发言。你们当官的就知道捏软柿子!”老谢没气恼,说:“你家啥阶级成分?”
    老谢说着掏出了本儿,在上边写了一行字,抬头看着月娥,等着月娥说话。月娥说:“这家里的成分,镶金包银,好得没法说,俺娘家成分不好,复查那年,定了地主分子。”老谢说:“当时是有这样一说。土改就是划分阶级成分,省里吃不准,没下来文件,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儿,复查的时候,重新定了成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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