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三章（03）

    淑娴气得浑身哆嗦，说话的力气也没了。明华说：“淑娴，过会儿你到嫂子家里睡去，有话跟嫂子说。你哥在家改作业呢，我还有事儿呢。”淑娴捂着脸走了，小婶子追出来，说：“淑娴，有本事你屙下一个金蛋来啊，在婆家受了气，朝我撒野，还能耐了你！”
    明华把小婶子拉回来，劝解说：“行了，你少说两句，她有话不找爹娘说，找谁说去！”小婶子白了有德一眼，说：“爷俩没一个争气的，一个属马粪的，没脸面，一个属曲曲菜的，没腰杆，一辈子甭想抬头做人。”
    小婶子生够了气，问：“三更半夜，你来干啥？来挑唆你妹妹咋的？”明华说：“婶子，你是当老人的，说多说少，我只当耳旁风，在外人跟前，少搬弄口舌是非！”见明华恼了脸，噗哧一声笑了，说：“我在家跟你小叔示威风，出门儿就软包了，哪敢给你惹闲话？明华，你妹妹让我操了多少心，一想起这个没娘的孩子来，心里毛毛躁躁，不是滋味儿。”
    明华说：“明天区里来人，一早上起来扫街，吃了饭上台子，这阵儿不同往常，是跪是斗，你只管听着。”有德梗着脖子说：“男儿膝下有黄金，我不跪！”小婶子说：“有德呀，听人劝吃饱饭，跪跪小不了你！”有德说：“哪回都少不了我，亏你还是梁家的媳妇儿！”
    明华说：“小叔，我跟你言语一声，跪不跪随你，区里的人，可没我好说话。”有德说：“工分咋算？没工分没利钱我不跪，谁跪谁是孙子！”明华说：“你问德厚。”有德说：“明华，给你妹妹留个脸儿吧，看着我挨批，你妹妹心里不好受。”明华说：“你心疼妹妹，就听我一句话。”
    进了家门，淑娴抽抽搭哭了一阵子，明华心疼淑娴，说：“忙过了这一阵儿，我领你上三番看看去，兴许一两副药，把病镇住了呢。”淑娴抽噎着说：“嫂子，妹妹有个不好，到时候，你好歹别忘了你这个苦命的妹妹，逢年过节，看妹妹一眼，俺娘早早撇下我走了，嫂子从小把我拉扯大，盼着老天爷给我几天好日子，好好报答嫂子。”
    淑娴说一阵儿哭一阵儿，明华陪着淑娴掉泪，说：“人好不如命好。淑娴，小婶子找人算过卦，说你年轻有磨难，过了这一这阵儿，日子慢慢就坦然了。人一辈子，属竹竿的，一节儿一节儿，老天睁了眼，好日子就来了。”
    说起小叔，淑娴又哭起来了，说：“看俺爹的样子，在她跟前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，有俺娘的时候，啥事儿不是依着俺爹，他哪吃过这样的苦头！”明华说：“好好爱惜自己吧！小叔是棵癞秧子瓜，自己没盘算，两人真是一对儿冤家。”
    淑娴的心绪儿好一点了，明华问：“半年不见你影子了，你倒沉得住气！”淑娴打着愣说：“那边成分不好，明天开批斗会，公公打发我出来躲躲。”明华说：“你公公算个通人性的。你女婿对你咋样儿？”
    淑娴的脸儿一红，说：“还能咋样儿。”淑娴长舒了一口气，眼圈儿红了，吧嗒下泪来，“不管人家咋待承我，我有啥话说？跟前有个一男半女，我也有个依靠。”淑娴的样儿，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，明华不放心，淑娴病病歪歪的身子，经不住气受，轻声问道：“淑娴，六指儿对你不好？你只管说出来，他要是个不讲理的，嫂子替你出气。”
    明华一问，把淑娴的泪问下来了，簌簌地落了一场小雨。明华生气地说：“就知道哭，哭坏了身子，你自己受活去！”淑娴说：“六指儿的脾气儿，我挑不出毛病来，对我算是和气。”明华说：“别的我不怕，怕你吃气，从小没了娘，再掉进枯井里，嫂子对不住婶子的托付。”
    淑娴明明有话，眼里泪珠儿打旋，使劲儿憋回去了，这个苦命的女人，怕嫂子担心，打碎了银牙，咬碎了舌头，往肚子咽。明华说：“女人家不坐胎，给人家留不下种儿，不吃气是假的，该忍的也得忍，公公婆婆说两句，只要他知疼知热，也算嫁对了人。”
    淑娴一个劲地点头，哭咧咧地说：“陈家成分不好，一有风吹草动，一家人找不到魂儿了。”明华说：“当初我不同意，小叔喝了人家的酒，一口答应了人家，你嘴里又没动静，我当嫂子的有啥话说。”淑娴哭着说：“家里有个歹毒的后娘，恨不能把我卖进窑子里，哪儿还敢挑三拣四？”
    时辰不早了，明华和淑娴一盘炕，淑娴偏要和衣睡，明华说：“嫂子不是外人，你怕啥？”淑娴推说和衣睡惯了，明华故意说：“怪不得没怀上呢，不让男人沾身，观音娘娘也帮不了你。”明华担心淑娴身上有伤，才拿话激她，这一句话，淑娴捂着嘴巴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顺着指缝儿流下来，明华吓了一跳，心说，这苦瓜不吭不哈，不定受了多大的屈！
    把淑娴的小褂儿扒下来，身上哪有一块好肉，明华心疼地骂：“你是个死人？还是木头做的？”淑娴掉着眼泪说：“嫂子，我有千张嘴，也说不出口来。”明华的心早碎了，掉着泪说：“淑娴，我是你嫂子，想起你来，嫂子一宿一宿地睁着眼，怕你有个不好。”淑娴抽噎着说：“嫂子，都是我不好，在家早早把俺娘妨煞了，进了人家的门儿，连个枣核儿也没给人家生下来。”
    姑嫂俩抱着哭了一通，淑娴抹着眼泪说：“嫂子，你还记得他嫂子吗？”明华忽闪着眼皮说：“咋不记的？模样儿周正标致，能说会道，谁知也是命不好，早早死了男人。”淑娴说：“你知道她为啥不改嫁？”明华说：“你当是往前走一步容易呀，泡透了的茶叶，穿烂了的鞋，有几个男人稀罕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