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（06）

    水生说：“你也配谈忠诚？你要是忠诚，现在该在台湾了吧？”李力生说：“水生老师，我李力生当初投奔国民党，是为了打鬼子，打鬼子有错吗？我参加**，是为人民服务，为人民服务错了吗？”水生噎了一口，“啪！”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桌子上，“李力生，你不要强词夺理！来人，给他戴上，拉出去！”
    墙角里有一顶高帽子，帽子好几尺高呢，糊着花花绿绿的报纸，上面一行套红的字儿很炫目：“为人民服务！”李力生笑了，这顶帽子戴在他头上，该是多么高的奖赏啊！
    李力生戴上高帽子，心里反而没那么委屈了，帽子有点儿重，走了两步，头重脚轻，险些儿跌倒。[海岸线文学网Guanm.com]水生挥着手说：“拉出去游游吧。”两个学生把李力生架出去，水生在后面说：“操场上人多，让同学们认识认识李校长。”
    学校的甬道上，纷纷攘攘，路边的树荫底下，老师被学生们指挥着，踮着脚跟跳“忠”字舞，老师们很乖巧，学生怎么说，老师怎么做，一点儿也不厌烦。李校长带着高帽子过来，学生们喊：“打倒李力生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！”老师们也跟着喊，拳头举得高高的。
    明智缩在人堆里，紧闭着嘴巴，不敢看李力生，帽子太深了，紧紧扣着李力生的眼皮，李力生像站在钢丝上，脚步儿试探着往前走。李力生的脖子梗得很直，脸上笑眯眯的，心说，李力生气傻了吧？
    老校工高挽着裤管，担着一挑儿粪水过来，脚步儿又碎又快，担儿悠悠荡荡，粪水不洒不溢，又轻松又舒展。学生们捏住鼻子，挥着手，推着李力生的后背，说：“快走，快走！”老校工把担子横在前边，轻巧巧的坐在扁担上，把人群挡住了。学生们忙过来交涉，“刘枣树，挑到一边儿去，臭死人了！”
    老校工没动，笑哈哈地说：“没有大粪臭，哪来饭菜香？我说同学们，好日子来之不易，可不能忘了本呀！”学生大声说：“闪到边儿上去！”老校工说：“我可是贫下中农，你们不尊重农民！”
    学生们不吱声了。老校工说：“哎呀，你们咋让他闲着？资产阶级思想就是闲出来的，让他跟我干活吧，你们没经验，我好好拾掇拾掇他。”没等学生反应过来，老刘摘了李力生的帽子，学生们制止说：“不能摘！他是牛鬼蛇神！”老校工说：“你们真会心疼他，分明是包庇他嘛，大热天的，戴上这样一顶帽子多凉爽啊，李力生，你忒会享受了！”
    老校工把大粪挑子，搁在李力生的肩头上，训斥着说：“还不快走，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改造！”李力生两只手抱着扁担，拧着身子，东倒西歪地走着，粪汤儿泼洒了一地，跟在后面的学生，捂着鼻子站住了。老校工回头一笑说：“咋样儿？要说拾掇人，你们不如我有办法。”学生们愣了一会儿走了。
    李力生放下扁担，说：“你挑着很轻松，上了肩头，才知道农民不容易。”老校工说：“人吃哪碗饭是定了的，该吃四两，吃不了半斤。李校长，人和人不一样儿，老百姓肩头上，没有担儿管着，还不成了活神仙。”李力生说：“老刘，刚才你不该戳马蜂窝，惹上了身就麻烦了。往后叫我老李吧，李校长李校长的，听着不自在。”
    老校工嘿嘿地一笑，说：“老李，天底下最不怕事的，就是咱庄稼人。没官职，没家产，就一条穷命，好年好景多活两天，碰上糟践日子，烂贱的舍在半路上，有啥可惜的！”
    泼完了菜，两人不紧不慢地刨地，日头在脊梁上滚动，干累了，躺在地上歇一歇，零散了的骨头，慢慢的归了位，汗出透了，心里也轻松了。李力生说：“老刘，以后我给你当徒弟吧。”
    刘枣树吃了午饭，在校园里转了一圈，水生端着饭碗进了办公室，老刘也跟着进去了，水生很意外，老刘咋跑到办公室来了？老刘把凉帽儿往地上一放，在连椅上坐下，看着水生吃饭。水生说：“老刘，有事吗？”老刘说：“没事，你吃，你吃。”水生继续吃饭，老刘没有走的意思。
    水生放下饭碗，说：“有事儿，你说。”老刘说：“学校好几个月不开饷了，我等着开支呢，水生主任，你呀，开开恩，咋说也得赏给我两个吧。”水生不耐烦地说：“老刘，你跟我要不着，找李力生要去！”
    老刘说：“这会儿学校你当家，我找他，那不是左撇子吗？”水生说：“你是李力生找来的，跟我要不着。”老刘舔了舔嘴唇，说：“干了活儿，不给工钱，你这不是剥削人吗？水生主任，你上村里访访，我可是上八代贫农。”水生瞪了老刘一眼，说：“剥削也是李力生剥削的，我犯不上剥削你。”
    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学生，看了老刘一眼，像有话要说，水生翻着眼皮，不耐烦地说：“有话就说，有屁就放！”男生说：“朴洛亚死活不承认，咋办啊？”水生说：“重捶之下，无有不得。怎么办，还用得着我教？你们干啥吃的！”男生嗫嚅着说：“把他整死了咋办？老毛子骨头硬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