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(04)
护士长出来,悄声说:“白区长,您快到学校找找看,朴洛亚是学校革委会的人带走的。病人破不了羊水,大人孩子很危险,产妇快坚持不住了。”白云冲护士长吼了一声:“你咋不早说!”说完,冲出去了。
学校里很静,天空繁星闪烁,风声刷刷地在林梢上行走。白云的脑子里灌满了明秀无助的喊声:“救救我!白云,救救我!”星星一颗接一颗,闪烁着,在林梢上不停地游走,像流萤,一会儿消失了,一会儿又明亮了。
夜太浓了,太深了,像一块撕不破的破布紧紧裹着他,他在学校里四处乱窜,跌跌撞撞,险些撞到树上去。浓黑的树荫里有隐隐的灯光,穿过树林,昏黄的灯光,从窗口里映照了出来,里面传来问话的声音:“说!你是不是纳粹间谍?你们的任务是什么?”白云没来得及多想,飞起一脚,门开了,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。
朴洛亚被反剪着双手,跪在地上,满头蓬松的白发,像一朵开败了的矢车菊,露出了红色的头皮。白云冲进来,怒不可遏的样子,大家一下子愣住了,水生的眼皮跳了一下,说:“白区长,您有什么事?”
白云厉声说:“水生,快把朴洛亚放了!”水声辩白着说:“他是纳粹间谍。披着传教士的外衣,做着罪恶的勾当!”白云说:“胡说!”水生说:“白区长,请您不要干涉我们的革命行动!”
朴洛亚抬起头,吃力地说:“我不是纳粹分子,我是医生,是传教士,把文明带给中国。”水生一脚把朴洛亚踢倒了,朴洛亚嘎嘎地笑着说:“暴力!你们使用暴力!上帝不会原谅你们的,阿门!”白云给朴洛亚解开了绳子,水生说:“白区长,您知道您这是什么性质吗?”白云咬着牙说:“水生,你个混蛋,你大姑快死了!”
明秀奄奄一息,躺在产床上,使劲地抓着被单,下身里像一根火钩子在捅,她的心儿,肝儿,被火钩子捅烂了,掏出来了。嫦娥流着泪说:“姐,坚持住!朴洛亚就到了。”明秀吃力地说:“嫦娥,好好看着白雨,姐托付给你了。”嫦娥点着头,绝望地看着明秀。护士长抓着明秀的腕儿,明秀的脉息,像退潮的海水一样,一浪比一浪小,慢慢变弱了。
明秀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,牙骨咬得咔咔地响,声音微弱地说:“白云……”嫦娥不忍心再听下去,她的心像一根炮仗,一不留神就会爆炸,推开房门,走廊里空荡荡的,水房里的滴水声,刀子似的切着她的头皮。
她一步一步走出来,漫天的星辰,不安地眨着眼睛,牛郎星西移了,一颗流星从头顶上刷地划过去了,拖着一条光灿灿的焰尾,扎到地里去了。嫦娥的脑子里一下子空了,朝着一天星斗跪了下去。
白云拖着朴洛亚疯狂地跑,朴洛亚像一头老骆驼,猛烈地喘息着说:“白区长,停一停,肺,快跑炸了!”水生押解着朴洛亚进了走廊,小声说:“姑夫,我在走廊上等着朴洛亚,您担不起这个责任。我们配合省革委小组工作,您听明白了没有。”
白云骂道:“你给我滚!水生,给我滚得远远的!”朴洛亚进了产房,明秀浑身青紫,进入短暂的昏迷,朴洛亚检查了一遍明秀的下身,摸了摸她的脉搏,说:“准备手术!”手术室在走廊尽头,白云在外面抱着头坐着,一动不动。
嫦娥安慰着说:“姐夫,别紧张,不要紧,大姐一会就出来了。”白云哭着说:“明秀完了,我对不起她。”水生在走廊上站着,远远朝这边看,不敢过来了,嫦娥咬着牙说:“水生!”水生慢慢过来,嫦娥生气地说:“水生,你呀!”
水生拧着脖子说:“我又不知道!”嫦娥拉了水生一把,水生在姑跟前规规矩矩坐下了。嫦娥喘着粗气说:“水生,你大姑没慢待你吧?”水生点着头,“为啥要把朴洛亚带走?”水生委屈地说:“省革委小组说,朴洛亚是德国纳粹间谍。”
嫦娥点头,哼了一声,咬着牙根儿说:“水生,朴洛亚是咱董家的恩人,不是朴洛亚,没有你和你娘的今天。”水生的头更低了,嫦娥说:“水生,你四叔打你了吧?你四叔啊,连狗都没打过一遭儿。听姑的话,把朴洛亚放了,他不是坏人。啊!”水生咬了半天嘴唇,坚决地说:“不!”嫦娥的眼里又怜又恨,说:“水生,你不是董家的子孙!”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,嫦娥说完,眼泪吧嗒了下来。
产房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啼哭,护士出来说:“谁是董明秀的家属?”白云的嘴唇哆嗦着说:“我是。大人孩子怎么样?”护士扎煞着血手说:“白区长,您放心,大人孩子好好的,是个漂亮的女孩子。”白云咧着大嘴,呜呜地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