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（03）

    明智问：“娟儿，革委会是干啥的？”娟儿哼了一声，一扭身子说：“四舅，以后您多学学政治，中央文革成立了，**还亲自挂帅呢。 ”明智很苦恼，看来这场运动来头不小。明智说：“娟儿，政治是你爸爸他们的事儿，四舅只管教书，你们只管学习。”娟儿低声嘟囔着说：“没觉悟！”
    范立田回来，四只小菜上了桌，看见明智在，心里很高兴，说：“我还留着一瓶儿酒，老四，咱俩喝一壶儿。”明智是个没有多少话的人，勉强地笑了笑，眼里好像有事儿，范立田说：“老四，沉住气儿，有啥大不了的，你呀，天塌不下来！”
    嫦娥看了明智一眼说：“他爸，你管管水生，水生当山大王了！哪有他这样的，大哥知道了，非砸断他根腿不行！”娟儿说：“妈，您说得太难听了，什么山大王？俺哥可是革命行动。”范立田灌下一口酒，说：“好小子，有种！”
    明智愣愣地看了范立田一眼，立田感叹说：“时势造英雄啊！”嫦娥说：“立田，老四还想让你说说水生呢，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！”范立田说：“刚才二哥来电话，批评我不支持他们的革命行动呢。”娟儿小声说：“就是嘛，还是二大爷开明！”嫦娥没好气地剜了娟儿一眼，说：“你懂什么！小孩子家少掺和这些事儿。”娟儿吃了几口，撂下筷子走了。
    明智说：“这么下去，国家非乱套不可。姐夫，你说说水生吧，水生崇拜你，你的话他听得进去。整天跳蚤似的，瞎蹦跶。”范立田沉沉叹了口气，语气重重地说：“明智啊，形势摆在这儿呢，我也是泥菩萨，将来咋样，还难说呢。省委派来一个文革小组，全面领导区委的工作。我这个区委书记，也是靠边儿站。”
    嫦娥的眼皮忽闪了一下，立田心情不好。范立田没酒量，抓着酒壶，连喝了几盅儿，嫦娥把酒壶收起来，说：“立田，老四不是外人，少喝一盅儿吧，我给你们冲杯儿茶，说说话儿。”
    两人离开了桌，坐在沙发上喝茶，明智说：“车书记咋说？”范立田说：“中央工作一边倒，省委也好不了哪里去。车书记托人捎来个信儿，让程部长在省里给我找了个空缺，说是个闲职，我知道车书记的意思儿，他怕我卷进去。”
    坐了一会，明智要走，白云一步闯进来，说：“嫦娥，快，明秀要生了！”嫦娥洗了把手，往身上披了件衣裳，着急地问：“咋样了？羊水破了吗？”白云说：“我哪知道，你快过去看看。”范立田忙打电话派车，白云说：“车过来了。老四，我没时间陪你，过一天过来喝喜酒。”看着大家手忙脚乱，明智知趣地走了。
    进了院子里，明秀痛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大，白云急得直转圈儿，嫦娥说：“别着急，女人生孩子，哪有不叫唤的！”进了门儿，明秀在床上乱滚，头顶上蒙着一层热气，不到三岁的闺女白雨，紧紧抓着明秀的胳膊，咧着嘴儿哭。嫦娥抱起白雨，塞到范立田的怀里，说：“让娟儿好好看着雨儿，看好弟弟。”
    嫦娥掀开被子看了看，羊水没破，长舒了一口气，说：“姐呀，孩子还没来呢，刚开了骨缝，孩子眼看入盆了，你忍着点儿，看把白区长急的！”明秀紧紧攥着嫦娥的手，急喘着说：“嫦娥，我受不了了，我有个不好，你帮我照看着孩子。”嫦娥安慰地说：“大姐，你别胡思乱想，有我呢。”
    白云从门口找出一副担架，嫦娥想笑又不好意思，这个人平日里不吭不哈，心眼儿倒是很细。嫦娥说：“白区长，你准备的还挺齐全呢。”白云咧了咧嘴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昨天打扫库房，找出几副担架，让通信员预备了一副。你大姐是高龄产妇，我怕出意外。”嫦娥说：“才几步路啊，赶紧地抱进车里吧。”嫦娥上了车，紧紧揽着明秀，她不放心范立田，说：“你先别睡觉，听着点动静儿。我预备了只鸡，你放在锅里炖上。”
    到了医院，走廊上围着一伙儿护士，大家叽叽喳喳，好像出了大事儿。白云抱着明秀往妇产科跑，嫦娥一边跑一边喊：“快，护士，快喊医生！”进了产房，产房里静悄悄的，嫦娥喊道：“医生呢，人到哪儿去了？”
    走廊上的护士们赶紧跑了来，白云说：“快，快叫医生！”明秀躺在产床上，大呼小叫，白云眉毛上燃烧着一团儿火，护士长认得白云，小声说：“白区长，医院出大事了，朴洛亚让人带走了。”
    护士长看了明秀的下身，问嫦娥：“大姐，阵痛多长时间了？”嫦娥说：“有一阵儿了吧。”护士长有一点儿急，皱着眉头说：“宫缩很不规则，看样子不好。多大年纪了？”嫦娥说：“虚岁四十。”
    护士长把手伸进明秀的产道里摸了一把，说：“产妇的宫壁厚，羊水一时半刻破不了，怎么办啊？”明秀大声叫着：“我不行了，我不行了！嫦娥，嫦娥！”明秀的手像钳子似的，紧紧抓着嫦娥的手腕儿，嫦娥一边给明秀擦着汗，一边说：“姐，你要紧儿挺住，一定挺住！”
    产房里的空气，骤然紧张起来，护士们面面相觑，大气儿不敢出。嫦娥几乎是在喊：“医生呢？朴洛亚！玛丽娅！朴洛亚哪去了？”她一把抓住护士长的胳膊，厉声说：“说，你说，你快说！”护士长紧张地不知说什么好，嗫嚅地说：“革委会，学校革委会的人抓走了！”
    嫦娥出来，白云呆坐在走廊的连椅上，没命地吸烟。嫦娥着急地说：“快去找朴洛亚，快呀，晚一步大姐就没命了！”白云没头没脑地问：“朴洛亚在哪儿？”嫦娥瘫软地说：“不知道，不知道……”
    白云在走廊上打电话，变了腔调的声音，在走廊里回荡，“革委会的人在哪儿？——王八蛋！我是白云，快给我找，快！”一向文静的白云，脸上不多的肌肉抽搐着，他开始骂人了。
    白云回到了座位上，紧紧抱着头，屋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小了，白云觉得他的头正在变大，好像要爆炸了，胸腔里的心脏，在嘣儿嘣儿地跳，产房的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儿，明秀的喊声有气无力，嫦娥在喊：“——姐，姐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