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（01）

    掩地表亩，刺草殖谷，多粪肥田，是农夫众庶之事也。 ——《荀子·富国》
    第九十二章
    天气开始回暖，南风一吹，树叶儿一夜之间变绿了。按节气过了谷雨，早已是花繁似锦，桃红柳绿。今年偏偏赶上了倒春寒，到了清明，落了一场薄雪，把早开的桃花，冻在枝头上。
    倒春寒是杀人的刀子，意味着节气起迟了，错过了农时，一年的收成好不了哪里去。不觉进了五月，这两天太阳格外晴暖，地皮儿慢慢烘热了，蜜蜂在花间嘤嘤嗡嗡地翻飞，蠓虫儿在温热的气流中，结成一个团儿，直碰人的眼皮。
    李力生出了办公室，闲来无事，在校园里散起步来。池子里的芍药，花苞微微裂开了，露出隐隐的红。若在往年，早过了花期，今年春汛起迟了，到了现在依然似开未开。花池一侧，老校工刘枣树在地里种菜，挑好了一个畦子，浸了一遍水，等水退下去，撒种，然后是覆土。
    李力生从花池子里过来，边走边问校工：“老刘，这季节种什么菜？菠菜吧？”老校工直起腰来，抹了把头上的汗，笑着说：“季节早错过去了。菠菜秋上种，这会儿种上，拱出地皮就窜杆儿。种小白菜，不过二十天就能吃了。小白菜啊泼实着呢，像没娘的孩子，种上一片出一片，地厚地薄不耽搁长。”
    李力生站在树篱外边，看着刘枣树干活儿，说：“我们老家种油菜，满坡一片一片的，种油菜趟头短，赶季节。”老校工在地里坐下，随手在地上拨拉了一把，把地捋平了，李力生抬腿进了菜地，也坐下了。
    老校工眯着眼睛，看看太阳，感叹着说：“天说热就热了，多好啊，前天还穿着皮袄。”李力生掏出烟，给老校工一颗，老校工拍打了两下巴掌，捏住烟卷儿，两人对火点着，烟绺儿像一绺儿气，在太阳里飘散。
    老校工问：“李校长，您老家哪儿？有年头没回老家了吧？”李力生朝远处望了几眼，说：“老家湖北，出来三十多年了，出来的时候，还是小伙子呢。少年弟子江湖老，这话儿不假，好像才几天，老了！”
    老校工说：“日子快着呢，脱了棉袄，换上单褂儿就是一年。”畦子里的水，慢慢渗下去，地皮儿干爽了，老校工在种子里掺了一把儿细土，往畦子里撒种儿，弓着身子，那份认真劲儿，让李力生好生感慨。
    老校工说：“种菜是个细活儿，一亩园十亩田，像教学生差不多，不能心急。畦子里的水汽大了，容易僵种儿，水小了，底墒保不住，苗子出来不精神。不出一集苗儿拱出地皮，转眼就是十字棵，活儿就跟上来了，间苗，喂肥，一遍一遍的活儿。”老校工直起腰来，李力生早已走远了。
    读书声一阵阵飘过来，李力生倒有了微醉的感觉，这声音多好，朗朗的，像春风一样在田野里蔓延，春风走过的地方，一丛丛的绿草，凭空从地里冒出来了。明智腋下夹着教案，往这边走，李力生在路边站住等明智过来，他想和明智说几句话。明智过来说：“李校长，您有事儿？”
    李力生点点头。两人一块走，从心里说，李力生喜欢明智，谦和，持重，不急不躁，让人看着扎实。李力生忽地想起梁屯田来了，问道：“梁屯田好吗？”明智说：“还好。学校学生多，村里人叫他孩子王。”李力生说：“屯田心里干净踏实，当教师就要踏实才行。”明智说：“李校长，暑假出去走走吧，农村里形势一天比一天好，日子好过了。”李力生说：“好啊！”明智要去上课，从甬道上岔过去了。
    李力生迎着读书声，进了教室厦房里。教室进行了翻修，木条儿门窗，换上了玻璃窗儿，窗明几净，太阳穿过玻璃窗，照在学生的课桌上。前面的教室，好像有一点儿乱，噼噼叭叭的掌声，在走廊里回响。上课么，安安静静多好，他有些不习惯嘈杂的声音。
    他记起来了，今天是水生的课，青年人总是富有朝气的。他想听听水生的课，从玻璃窗往里看，水生穿着一身藏青的学生装，两边分的学生头，手里拿着一张打着卷儿的报纸筒，好像是在演讲，学生们群情激昂。
    他屏息听了一阵儿，水生的声音越来越激动：“同学们，我们正处在一个伟大的变革时代，这个时代要求每一个进步学生，勇敢地站在斗争的最前沿，同一切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作坚决的斗争！”
    李力生紧皱着眉头，昨天各大报纸全文登载了中央《五?一六通知》，水生的演讲是原版照抄的。他清晰记得里这样一段话：“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，彻底揭露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‘学术权威’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，彻底批判学术界、教育界、新闻界、出版界的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，夺取在这些领域中的领导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