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（08）

    钟琪跪了一阵儿，晃晃悠悠站了起来，一步一步往回走。 刘老成说：“钟琪，你娘急糊涂了，别往心里去。”钟琪媳妇摘下头巾蒙住脸，大家撇着嘴说：“这媳妇儿，走路蒙着眼，不怕掉进井筒子里去！”
    明仁守了一会儿灵，三官捎了信去，八里堡魏家的人马天黑过来了，把明仁替换出来。三官说：“明仁，你回去吧，你守不着灵，魏家人不多，还没绝种儿。”明仁两顿饭没吃，肚子里一通乱鼓在敲，到了家门口，水莲眼巴巴地等着他，说：“爹，俺娘说，让你烧两张纸再进门。”明仁手里攥着两张黄表纸，等地上的火苗儿熄了，慢慢回家去了。
    屋里有人说话，是嫦娥，明仁心里一热，说：“我还怕你们走了呢。”嫦娥心疼地说：“水莲，快给你爹热饭去！大哥，丧事上再忙，别耽搁了吃饭。”明仁娘问：“学田明日不发丧？过去七天大丧，现在咋简单咋办。”明仁说：“不兴水陆道场，学田没几门亲戚，明儿起了灵儿，就坦然了。”
    外面大门晃荡着响，淑云说：“一天不让人安生，今儿你不在跟前，三叔脸上不好看。”明仁出去，天上一派寒星，月牙儿淡淡的一痕，像画在天上似的，三星在头顶上，天不早了，开了大门，原来是明杰。明杰说：“哥，我还怕睡了呢。”明仁心疼地说：“啥时回来的？外面不干净，一个人出来，也不打个灯笼。”明杰进了屋，淑云骂道：“没心没肺，女人家有多少忌讳！”
    明杰心里热乎乎的，嘴上却说：“嫦娥，你听咱嫂子，见了面儿没一句好话，多亏我脸皮厚，换了别人，她敢这么大呼小叫？”淑云说：“别人塌了天，轮不到我生气，你孬好点个灯笼，我也省点儿心。”嫦娥说：“不怨嫂子骂你，是你的不是。学田的魂儿还没走远呢，你呀，啥时候也改不了毛躁脾气！”明杰攥着嫦娥的手说：“听说你过来了，在家坐不住了。”
    明杰老相了，眼角的褶子多了不少，幽幽叹了一声，说：“今儿见了婶子，说你出去学习去了，还以为这回见不上了呢。”明杰说：“出去走了一遭儿，姐夫回去了，你这么一来，孩子们咋办？”嫦娥说：“一鞭子赶到大嫂子那边去了，我也不管了，出来轻松轻松。”
    说了一会儿话，明杰说：“嫂子，你们说够了吧，让嫦娥姐到我那边住下，俺姐儿俩好好说说话儿。”淑云恋恋不舍地把嫦娥明杰送出门来，说：“明杰，你俩少说几句话，快明天了！”
    姐儿俩通着腿儿，脸对着脸，鼻子对着鼻子，轻微的气息，扑在对方的脸上，外面像是起风了，树叶儿刷啦着响。一阵儿没说话，呆呆地看着对方傻笑。嫦娥说：“明杰，你笑啥？”明杰说：“没笑啥。没见你的时候，心里多少话儿，见了面一时想不起来了。”
    嫦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，明杰笑起来，眼角一大把褶子，算起来快四十的人了。嫦娥说：“大姐怀孕了，肚子尖尖的，兴许是儿子呢，我替她捏着一把汗，高龄产妇多危险！”明杰眼皮眨了一下，说：“好时候错过去了，第一胎是闺女，心里不甘，非要生出儿子来。今儿见明兰了吧？”嫦娥点点头，明杰说：“从生了儿子，明兰不会说话了。”
    嫦娥说：“庄户人跟前有个儿子，心里实靠。你咋样？别怨我多嘴，照照镜子心里就明白了。”明杰轻轻叹了一口气，叹息声凄恻回转，眼圈儿慢慢红了，想了一阵儿，仰起头来，满眼泪花，摇摇头，凄楚地笑了。嫦娥说：“我不结婚就好了，你和立田倒是一对儿。”嫦娥说的是真心话，每回看见明杰，心里像塞了一把草，一下子堵严了。
    明杰使劲儿摇着头，泪花一点一点凝大了，“姐，你别这么想，看着你们恩恩爱爱，我知足了。当初他看上的是你，换了别人，我不能算了……”明杰说完，咧咧嘴巴笑了，说：“姐，跟你说句实话儿，我一直没忘了他，高营长是个影儿，你不恨我吧。”
    嫦娥的眼圈红了，幽幽地说：“不恨，就是心里疼，盼着你有个好归宿。”明杰长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这么些年来，给我说了多少，白云，陈嘉星，他们对我好，可我心里容不下别人。”
    嫦娥说：“高营长走了快二十年了吧？”明杰点头说：“六月初八是他的忌日，整二十年了。”嫦娥问：“还去看他吗？”明杰说：“心里不痛快了，跟他说说话儿，心里就坦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