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（06）

    淑云牵着秉忱的手，笑骂道：“婊子儿，才几天工夫，人高马大，走在路上，妗子不敢认了。 ”秉忱害羞，红着脸儿只是笑。明华娘迎出来，拉着屯田的手，说：“明华不在家，你没工夫，不来我不怪你。”屯田说：“给学生布置了一天作业，没啥要紧的事儿。”屯田跟老人见了面，在老人跟前坐着喝茶。
    明美在里间撇嘴，心说，一样的女婿不一样的待承，哪有这么当娘的！明华娘解了包袱，嘴里早啧啧成一串，头一个包袱里，两块青布，两双棉鞋，一双鞋面上绣了几朵艳艳的芍药，一双是素面儿的。
    明华娘提着包袱出来，在嫂子们跟前显摆说：“明华有多少工夫，不知熬了多少眼呢。”明杰娘接过去，啧啧了一番，说：“明华是个有心的，今年闰二月，一双鞋，一件儿衣裳少不下，给爹娘保寿祈福。现在的孩子，哪还懂得这个！”
    羔子说：“新社会了，谁还信这一套！”明华娘不轻不重地说：“信不信是儿女的心肠！杨家没闺女，这些事儿你们不知道。”明美在里间坐不住了，出来说：“他爹，满屋子的人，就你话儿多，你的嘴要是闲得难受，找根草棍儿嚼着，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！”
    明兰一家四口进来了，闺女的头顶上，梳着个朝天辫儿，扎着一朵儿绒花，俊得像花尖子，定宽挑着一担儿，也是一对儿包袱，明兰抱着孩子，淑云赶紧接过孩子来，扒开小被子看了一眼，说：“明兰，这孩子真精神，俩眼珠子滴溜乱转，多少心眼子呀！”
    明兰跟大姐说话，明美的眼里湿漉漉的，明兰小心问：“大姐，你咋了？又跟谁生气了？”明美鼻子一酸说：“你们有鼻子有脸的，我算啥？咱娘多看姐一眼，也算没白来一场。”
    淑云悄悄拉了明美一把，说：“明美，今儿是三叔的好日子，别不知好歹。婶子的脾气儿，你不知道？她又没说啥，你何苦来着！”明美说：“嫂子，你抱全本儿，我两个肩膀顶着四个老人，有心孝敬爹娘，我拿得出来呀？”
    明华娘见明美掉泪，说：“明美，你别哭给我看，学田家缺个掉泪的，我这里可是好日子！”明美一拧身子走了。淑云追到街心上，拉住明美说：“明美，你摔脸子一走，三叔心里啥滋味儿？你是个有孝心的，空着两只手，谁也没有说别的！”明美只好跟着淑云回来了。
    外边汽车响，水莲跑出去了，嫦娥提着一个大寿糕进来，明和也进来了，两人进了屋，跪下给三叔行礼，仲森哈哈地笑着说：“淑云，快把你兄弟妹妹扶起来。三叔没脸受你们孝敬，从小三叔没给你们买块糖，看看，老了，把三叔捧上天去了。”明和说：“三叔，您老快别这么说，您是我们的老人啊，孝敬您是应该的。”
    嫦娥掏出一卷儿钱，说：“三叔，这是白区长孝敬您的，他到县里开会去了，说让您老人家买点儿相应的。”仲森摆着手不接，说：“明秀结婚，我一分钱没花，还没羞臊完呢，咋好接她的钱。”仲相说：“老三，快接着吧，孩子们没忘了本。”仲森接了，笑得满脸褶子。
    大家说了一会儿话，准备开席面，墙外头有人喊明仁，听声音像是黑宝。仲相叹着气说：“学田不好了，明仁，你快过去吧。学田家除了三官没别的人，就算帮三官吧。”明仁出来，明华娘嘟噜着脸，说：“早不死晚不死，偏偏赶在点子上！没听说有翻着皇历死的。”
    淑云知道婶子忌讳，嘱咐说：“从学田家回来，你别过来了，忙过这一阵儿，我回去给你做饭。”明仁走了几步，淑云把他叫住了，说：“回来的时候，要几张纸，在大门口烧烧再进家。别不在乎，老人在意着呢。”
    明仁出来，黑宝眼里的泪水，像两根绳子，一直垂到地上。明仁急着问：“学田叔过去了？”黑宝进门给明仁跪下了，说：“大哥，俺爹咽气了。俺爹这一辈子啊！”明仁红着眼圈安慰了黑宝两句，跟着黑宝急惶惶地进了门。
    学田媳妇急得在天井里转圈儿，一时不知干啥好了，嘴里嘟念着说：“你爹呀，一辈子赶年集似的，咋就没点儿稳重相，说走走得这么急，孬好儿我得有些预备呀，真是的！”
    屋里一阵儿哭，明仁眼里噙着泪一头进了屋，大家七手八脚给学田穿衣裳，三官说：“明仁，你跑一趟，看看钟琪两口子在家干啥，这两个畜牲，啥时候了，还不露面！”小满说：“大哥，别去叫了，我和黑宝发付俺爹。”三官瞪了小满一眼，说：“少说混账话！长子不在跟前，你爹还有面子了！”小满不吭声了。
    明仁一口气跑到钟琪家，钟琪正陪着刘东民喝酒，刘东民见明仁的脸色不好，红着脸说：“明仁大哥，你坐下喝一盅儿？”明仁的心里窝着火，二话没说，一把把钟琪提溜起来，气呼呼地说：“钟琪，你好自在！在家里喝大茶，你爹咽气了！”钟琪愣了一愣，“哇！”地一声哭出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