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（05）

    明华娘想起昨晚的事儿，觉得对不起淑云，把淑云叫到一边，说：“淑云啊，你啥时候才开窍？你老四有心给你买块布，你接着就是，偏说给玉兰铰袄，好像我挡着似的。”
    淑云苦笑着说：“婶子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，那么鲜亮的，我能上得了身？我要真穿上了，您老说不定骂我老妖精呢。”明华娘笑骂道：“屎壳郎娶亲还搽粉呢，好衣裳谁穿上不好看？偏你穿上，就成了老妖精？”
    娘儿俩笑了一阵，明华娘问：“水莲年纪不小了，盘算完了她，水生就跟上了，没你喘气的时候。没有给她提亲的？”淑云说：“我也想打发她早一天出门儿，说亲的倒是不少，高不成低不就，水莲跟她小姑一样，挣驴蹄子！”
    太阳刚刚冒红，院子里昨晚上打扫好了，一家人像过年一样。一会儿仲相和明杰娘也过来了，仲森赶紧出来迎接，隔着老远，仲相朝仲森抱了抱拳说：“老三，二哥给你道喜。”仲森慌忙还礼，向二哥作了一个大揖，明华娘笑着说：“二哥，您别羞臊他了，哪有当哥的给兄弟行礼的！”明杰娘说：“俗话说，大敬小自公道。董家的上辈儿，就他哥俩了。”
    仲森让着二哥二嫂屋里坐下，明杰娘说：“明杰领着一帮儿人，出去参观了，不能给你行礼，老三，你别怪她。”仲森笑着说：“我高兴着呢。明杰有出息，比窝在家里给我行礼强。董家的闺女小子，给咱们挣足了面子，年前我给咱爹上坟，爹的坟顶上蒿子长得半人深，有心给爹修修坟，没敢动。”仲相说：“积德行善，种下了善根，才有善果，爹娘这一辈子，好事儿做了多少！”
    淑云端进两碗寿面，笑着说：“想过去请您老人家呢，您倒沉不住气儿，也不知怕冷淡了三叔，还是怕冷了面条。”明杰娘说：“淑云，当姥娘的人了，还这么嘴碎，明儿娶了媳妇儿，不让媳妇儿把嘴撕了才怪！”明华娘说：“咱老一辈子，大嫂子二嫂子哪个不是在老人跟前，大气儿不敢出，谁知出息了她这么一把嘴。”
    明杰娘说：“离了她这张嘴，还有啥意思！”明华娘问：“淑云，你婆婆呢？”淑云说：“一会儿才过来呢。早上风硬，不敢让她早起，在被窝里喝了一碗点心，暖和了再起不迟。”明杰娘说：“跟前有个媳妇儿多好，还是大嫂子有福气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媳妇也有不一样的。学田不行了，钟琪媳妇还叫不到跟前呢。”
    淑云心里一沉，婶子明着说钟琪媳妇，暗里数落玉兰。明杰娘说：“没听说学田咋样了？前天还见他在碾棚跟前磨牙呢。”仲森说：“该走回头路，不定哪一霎，也有一跤绊倒起不来的，也有躺一年半载的，学田没修行，不能痛痛快快地走了。”
    仲相说：“大哥走得急，赶上个糟践日子，圹不像圹，坟不像坟，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大哥。”淑云说：“水生他爹给学田打坟回来，难受了一宿，坟又没有重做的。”明华娘不高兴，好日子里，偏说这些不吉利的话，话是二哥挑起来的，又不好说啥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。淑云说：“二叔，春天暖和了，您和婶子到明和那边住两天，明和退休了，正愁着没人说话呢。”
    明美起了个大早，一口气跑到八里堡，到了肉铺里，一头猪刚开了膛，明美手里捏着一卷儿钱，杀猪的问：“家里有公事？”明美说：“娘家爹的生日。”卖肉地说：“多大年纪？”明美说：“虚岁在六十六上。”卖肉地说：“六十六，该吃女儿一刀肉。六斤六两，凑个吉利数儿。”明美不舍得，人家一刀儿下去，好似切在自己身上，只好咬着牙，认了这个小灾。
    明美提了一大块猪肉回来，羔子娘没翻眼皮，半年没见猪肉，她倒舍得孝敬亲老子，嘴上说：“明美，别心疼钱，你爹没少帮你，孝敬老人凭良心。”婆婆分明话里有话，找了把刀，切了一块给婆婆，说：“您别嫌少，到您生日里，一天三顿肉。”婆婆高兴了，眉眼笑着说：“羔子一块儿去吧？”明美说：“您别羔子羔子地叫了，您儿子四十几了。”羔子娘说：“家里叫叫，在外面我叫他大号呢。”
    吃了饭，明美从头到脚拾掇了一遍，浑身利利亮亮，羔子也换了一身新衣裳，夫妻俩倒像是一对刚过门的新人。到了街上，碰到三官媳妇端着簸箕上碾，三官媳妇舌头不打弯了，说：“明美，还没见你这么鲜亮过呢，一打扮，老远认不出来了。跟婶子说一声，水英晚一霎过去，上完了课，才腾出工夫来。”
    明美说：“别让水英跟着破费了，董家事儿多，谁陪得起啊！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娘家没人，人家才看不起呢。”到了家门口，明美嘱咐羔子：“他爹，今儿人多，当说的不当说的，你心里有数儿。”羔子说：“我是老女婿，今儿上座是我的。”进了门儿，水莲迎出来，朝里面说：“俺大姑来了！”
    淑云迎出来，笑着说：“到底是远路里的客，没累着吧，来得这么早！明美，你这模样儿，比过门的时候还水灵呢。”明美话不多，娘出来接她，把肉举得高高的，明华娘说：“你买这么多肉干啥？得花多少钱！”明美说：“俺婆婆还嫌少呢，六斤六两，秤头儿撅得高高的！”
    明华娘喜滋滋地提到灶屋里，咋看不够数儿，摘下墙上的秤称了称，脸刷地嘟噜下来了，还不到五斤呢。淑云进来拿东西，婶子称肉，忙把婶子挡住了，小声说：“人还没进屋呢，让他们看见了多不好！婶子，有份儿孝心比啥都强。”明华娘的嘴里哼了一声，提着秤杆儿，说：“淑云，你看看，五斤平平的，你大妹妹啊，连爹娘也糊弄。”
    大门口又是一阵儿说话声，出来看时，原来是掂着脚跟的梁屯田和秉忱，屯田是使着马车来的，手里两个大包袱，秉忱长高了，跟在屯田身后，倒像是兄弟俩。淑云说：“明华呢？”屯田说：“出去参观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