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（04）
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学田媳妇针鼻子算出铁来，一辈子不往外甩一个米粒儿，日子没好到哪里去！”淑云说：“到了跟前，钟琪媳妇不靠前，不是小满跑前跑后，学田叔说不定死在光炕上。 ”明华娘说：“俗话说，咬人的狗不叫。钟琪媳妇看着文文静静，不像是招风惹草的模样儿，谁知跟刘东民有一腿，真是臊煞人了，咋有脸见人！”
    淑云不言语了，明美还不是一样儿，风声才过去了几天！仲森说：“俗话说，上梁不正下梁歪。有善根才有善果，上辈子没修行，下辈子的儿女们哪能知道孝敬老人？”明华娘说：“我进门的那几年，学田她娘大冬天里穿着单褂儿，脖子里起冻疮，会过了一辈子，死的时候，还不是一领破席卷出去！”玉兰在门口伸了一下头，说：“嫂子，过来跟我帮帮忙。”淑云过去了。
    玉兰忙着剁饺子馅儿，一大盆白菜，一大片儿猪肉。淑云说：“咋这么多！”玉兰说：“你不知明天有多少人吃！家里的不用说，外面的明和大哥、大姐姐，万一二哥一家赶过来，十几口子呢。”淑云要伸手，玉兰把嫂子挡住了，说：“我怕你在那边听闲话，让你过来清静一霎。”
    玉兰在围裙上擦了把手，从里间里，拿出一个小布卷儿，笑嘻嘻地说：“你看咋样儿？”淑云展开布摩挲着说：“料子是好料子，你穿老气了些。”玉兰光咧着嘴笑，淑云说：“当初还不情愿，明智待你多好！刚过了年，就盘算春天的衣裳。”玉兰说：“哪是给我的，你老四孝敬你的。”
    淑云心里一热，把布卷儿塞到玉兰怀里，说：“别显摆了，老四有这份儿心，算我没待慢他。收起来吧，他挣几个钱啊，上有老的，下有小的，六十头子指望他。”玉兰说：“你快拿起来吧，别让你婶子瞧见了。”淑云横竖儿不接，玉兰恼了脸，说：“嫂子没把你兄弟放在眼里，你老四是出来的，嫂子跟俺生分了。”淑云推让着说：“我这么大年纪了，没啥孬好，过一天得了闲，你拿过去，我给你开了剪子，做一件儿小薄棉袄。”
    玉兰眼圈一红，嘟噜着脸说：“嫂子拿俺两口子当外人了，三番大姐姐给你，三嫂子给你，你收不收？俺的脏了你的手不成？嫂子，你真心待我，我恨不得把心掏给你，你要是这样儿，往后你只管躲得远远的，别嫌我不待见你。”
    玉兰一说，淑云红着眼圈儿说：“玉兰，你给我一根草，我也高高兴兴地接着，婶子知道了，嘟噜你几句，嫂子的脸往哪儿搁？”玉兰说：“小叔子孝敬嫂子也是正理，犯着哪家的王法了！你老四跟我说了多少回，说嫂子疼他，比娘还亲呢。嫂子，我耳朵里都长茧子了。”淑云说：“听他瞎说！老四啊，吃过我几天奶，他和水英差不了几个月，一个奶头上吊着一个，跟一对双生子差不多。”
    天井里笑了一声，说：“你们俩叽叽喳喳，光听见嚼舌了，别光顾着说话，把舌头咽下去了。”玉兰拨拉了淑云一把，淑云赶紧把布卷儿装起来，明兰眼尖，故意往后退了一步，淑云红着脸儿说：“黑灯瞎火，你咋跑来了，孩子呢？”明兰说：“孩子定宽搂着呢，他爷儿俩稀罕得了不得，除了喂奶，不让我动。”玉兰说：“敢情，霍家除了你们还有谁呀。”
    明兰接了玉兰手里的刀，说：“我端来了一盆豆腐脑儿，你们趁热喝去。”玉兰笑着说：“小时候喝伤了，闻见味儿就堵得慌。”明兰说：“你陪嫂子过去坐坐，省得嫂子眼生。”
    玉兰和淑云过来了，婶子给淑云舀了一碗，娘俩推让着，淑云怀里的布卷儿掉了下来，明华娘脸一沉，弯腰拾起来，说：“淑云，明兰孩子过百岁，还过几天呢，你呀，稀罕孩子，也没这样的，鸡叫等不到天明。”
    淑云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婶子，你想差了，玉兰让我给她剪个小薄棉袄，怕走的时候忘了，顺手揣在了怀里。”明华娘不轻不重地说：“我说呢，这月初九，明兰的孩子过百岁，你当嫂子的，给我挣个脸面儿。”
    玉兰白了嫂子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嫂子，我使唤不动你，过一阵儿再说吧。”明华娘说：“等你嫂子有了空儿再说吧，才进了六月，做袄早着呢。”淑云碰了一鼻子灰，时辰不早了，招呼着明仁走了。
    送走了淑云，玉兰在屋里一阵刀剁案板响，好像带着气。明华娘气呼呼地说：“明智，你可都看见了，你媳妇跟我使性子呢，不是娘编排玉兰，再好的日子，一不留神，准过出窟窿来。”明智怕娘为难玉兰，忙陪着笑脸说：“嫂子为家里操了不少心，我买了一块布孝敬她，不怨玉兰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明智，到底你是那边的，明兰是你妹妹吧，你啥时候给她截一块儿来着？”明智怕娘误会了他的意思，忙说：“一块裁了两块，一块是给嫂子，一块给妹妹，一样的料子，没偏没向。”明华娘没好气地说：“倒是我冤枉了你媳妇！”
    明兰剁完了馅子，过来说话，笑嘻嘻地从怀里抽出一块布卷儿，说：“俺嫂子给了我一块素花布儿，说让我做个棉袄，我不想接，嫂子硬往我怀里塞。”明华娘沉着脸说：“凭啥不要，傻闺女！往后你也学着点儿，给你啥你拿啥。你大嫂子也有，我一句话，把布拦下了。”明兰白了娘一眼说：“怪不得俺嫂子脸上不好看呢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吧嗒着落了一串泪，说：“我养了他十四年，给他娶了媳妇儿，谁知他是个吃里爬外的！”明兰说：“您要稀罕，我絮上一把棉花，给您做个夹袄穿穿。娘，您见不得别人有个笑脸儿，俺哥哪儿做错了？嫂子对我们这么好，姐姐妹妹，哪个没得她的好处？俺哥给她一座金山，也是嫂子赚的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受了明兰一通抢白，脸上挂不住，深剜了明兰一眼，说：“养了你们几个白眼狼，我还有啥盼头！”仲森看不惯明华娘，说：“孩子们的事儿，你少管，妯娌们和和睦睦，多好啊！”
    第二天吃罢早饭，淑云和明仁就早早过来了，两口子把三叔按在太师椅上，冲着仲森磕了三个响头。仲森咧着嘴，笑眯眯地说：“不兴这一套了！”仲森穿得整齐，一件里表三新青棉袄，一条藏蓝的棉裤，一双紧口儿棉鞋，下巴剃得雪青，咋看咋觉得精神。仲森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，明仁猛然想起爹来了，眼窝里一阵儿发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