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(03)
明智走累了,揽着水源坐在炕沿上,水源的小嘴里鼓鼓的,仰着小脸儿看着爹说话。 明智说:“明儿俺姐和大哥回来给您过寿,大姐让我跟她的车子一块儿回来,怕您着急,早回来了一步。”仲森两眼眯成一条缝儿,说:“你们还记着我生日,不就一个平常日子嘛!”
定宽挑着一担水进来,明华娘在磨盘上洗肉,女婿倒满了水缸,说:“定宽啊,你哥回来了,屋里见个面儿。”定宽进了屋,跟明智打了招呼,定宽没多余的话,在炕沿上坐着不吭声。玉兰把水源怀里的糖包要出来,分了一半让定宽拿着,说:“回去给孩子吃,你哥还没见你儿子呢。定宽,明儿让明兰早点来,把孩子抱过来,让你哥看看外甥。”
定宽点着头,没话找话地说:“学田不行了,刚才,小满把大嫂子叫过去了,急惶惶的样儿,八成是不好了,听小满说送老衣裳不齐全。”仲森闷闷地说:“学田比我小几个月呢,再俊的花朵儿,落霜就是个完。”
明华娘说:“定宽,你说谁不行了?”定宽说:“学田呀,前儿添了新症候,黑宝说,头肿得比柳斗还大呢。”明华娘说:“前天还见他好好的呢,学田一辈子没个好心眼儿,不在汤锅里滚一遭儿,走不了他。”定宽说:“人越老心越小,昨儿学田说错了一句话,刘东民发了一通火,说让学田上台子,学田屙了一裤子,跟着就不行了。”
玉兰说:“我还盘算让嫂子今晚过来,帮我干点儿活呢,谁知让小满叫走了。”明华娘撇着嘴说:“你嫂子手把好,啥事儿离得了她?小满不去叫,也毛了爪子。”玉兰不愿听婆婆编排嫂子,领着水源回屋去了。
明华娘纳闷地说:“前天还见学田在碾棚跟前晒太阳,跟刘老成嘀嘀咕咕,挤眉弄眼不知编排谁呢,病也现成,说倒就倒了。”仲森说:“肚子里长满了瘤子,肺瓣子烂透了,没个跑。学田啊,铁嘴蚂蚱,一辈子臭在嘴上。”
明华娘说:“臭嘴巴子!少说一句还能憋死了,学田又惹着谁了?”仲森说:“学田骂**心黑,让刘东民听见了,弄到公社里斗了一宿,说判他个现行反革命,怕站台子,怕蹲监狱,连气带吓,一病不起。”明华娘说:“该!”
定宽说:“今晌刘东民带着民兵家里拿人,让黑宝打出来了。”明华娘说:“刘东民没王法,把黑宝惹急了,有他的好看。定宽,刘东民还怕黑宝?”定宽一笑一嘴黄牙,说:“楞的怕横的,横的怕不要命的,刘东民有短处,黑宝攥得死死的。”仲森说:“刘东民犯了众怒,没个好下场。你说你一个河南人,在八里洼你张狂啥!”
明华娘说:“明智,在家呆几天啊?”明智说:“过了爹的生日就回去,一个萝卜一个坑,学校没代课老师。”明华娘挑了一眼儿子,说:“你明兰妹妹比你们晚结婚好几年,一男一女两个孩子,要龙有龙,要凤有凤。玉兰倒好,养了一个就关门了!我盼着养三个五个,我和你爹身子还好,帮你们拉扯起来,你也少操一份儿心。”明智咧了咧嘴,说:“明和大哥有钱有势,还不水灵一个?”
明华娘说:“那可不一样,人家还有明谦顶着呢!这一辈子就你一个,多亏那边有几个兄弟,下辈子呢,水源没三兄俩弟,我不放心。”明智怕说多了,娘给玉兰气吃,笑笑,不言语了。定宽坐了一会,说:“明兰在家出豆腐呢,孩子哭闹开了,啥也干不成。”说完挑着水桶走了。
刚吃过晚饭,淑云提了一溜儿猪肉,两瓶儿酒进了三叔家门,明仁挑了一担儿水来,弯腰倒进缸里,明华娘迎出来,笑着说:“老天爷不知咋当的?说不下雨,几十天不见一个雨点儿,说涝就连阴了。”淑云也笑着说:“龙王爷就是当不明白,不知哪天该下雨,哪天不该下雨!”
明智见了大哥大嫂,笑嘻嘻地问道:“嫂子,咱娘身体咋样?”淑云说:“你自己看去!老四,这回该住两天了吧?”明智从衣兜里掏出半包烟,给大哥点上一根,明仁说:“老四,你吸烟了?吸烟没好处。”明智说:“昨天出去办事儿,买了一包。”明华娘说:“明智,该省的省,不该省的别强着省,吸两根烟,解解闷儿。”
淑云问:“没见水生水成兄弟俩?老四,孩子在你跟前,你当叔的打也打的,骂也骂的。”明智说:“水生比我有主见,当叔的哪有水生见的世面多。”淑云一愣,明智话里有话,当着众人的面,不好多问,默默看了明智一眼,没吭声。
仲森问:“坟打得咋样了?”明仁说:“今儿开了圹,拉了一车黑砖,这几年石头金贵,黑砖不撑年岁。从外乡里找了两个匠人,也是半吊子。”仲森长叹一声说:“早几年盘算多好!平原地儿,石头稀缺,前几年还有卖石头的呢。”
明仁说:“有石头也是瞪眼看着,霍二叔没了,上哪儿找石匠去?”明华娘说:“磨口老得不拉屎了,连个掺磨的也没有。”淑云说:“学田婶子才会算计呢,学田叔的老衣,里子都是破布,棉花也是几百年前的,里面坐了一堆小老鼠,腌臜煞人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