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章（07）

    那人站住了，愣了一阵儿说：“明兰，是我。”声音是霍老三的，搁以前明兰也没好话说，自从定远走了，她从心里可怜起霍老三来，明兰心里一怔，黑天半夜他咋来了？药碗烫手，明兰不敢久站，忙把霍老三让进屋里来。
    霍老三进了屋，仲森一愣，慌忙把霍老三让到炕上去，明华娘接了灯笼，一口吹灭了，说：“三兄弟，他婶咋样了？闺女身上不好，没打发她过去。”霍老三说：“我听说了。定远这一走，闺女心里不是滋味儿，你好生劝劝她。”明兰娘也说：“定远不走，秋上我就打发孩子过去，他婶子也吃顿热乎饭。”
    霍老三眼里掉泪，说：“咱霍家没福气，空欢喜了一场。”仲森说：“老三兄弟，思前想后，我对不住你，当初我不情愿，明美和你二哥的事儿，碍眼碍鼻子，心里的气儿不顺。”
    霍老三说：“事儿过去了，二哥坟头上的蒿子长满了。三哥，我想让明兰过去住两天，定远没了，我还想认下明兰这个闺女。社里说，给明兰顶一个劳力的工分，冻不着，累不着，你和嫂子没意见吧？”明华娘说：“正经过去伺候她婶子，说不上工分的事儿。”霍老三说：“定远他娘一天问几遍，问得我心虚，舌头也短了，不知咋跟她说。”
    明兰在外间里喝药，药汤胆汁儿似的，咬牙咽了下去。霍老三的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，她明兰不是忘恩的人，定远没了，她算霍家的啥人？出出进进，多少闲话等着她。霍老三在里间说：“还是问问明兰吧，咱们当老人的，说了啥也不算。”
    明兰挑帘儿进去，装作没听见，在炕沿上坐下，拿起鞋底囊了两锥子，叹息了一声，问：“叔，婶子咋样了？”霍老三抹着眼角说：“你婶子想你呢，盼着你过去露个脸儿，我怕她一口气上不来，随着定远去了。我跟刘东民说了，刘东民说，让你过去伺候几天，工分照样算。明兰，叔也知道委屈你，等定宽娶上媳妇来，天翻地覆我也不怕。”
    明兰红着脸答应了下来，说：“叔啊，我也想过去伺候婶子，有定远的时候，堂堂正正，谁也说不出别的来，定远没了，哪有我立脚的地方？”霍老三哭咧咧地说：“谁能说啥？自己的鼻涕，还没擦干净呢。”
    第二天，明兰拾掇了几件换洗衣裳，挽了个小包袱，往霍家去了。到了街上，正巧碰上嫂子，嫂子说：“过去住两天，过过恩情就行了，少在霍家掉泪，你听见了没有！”明兰点着头，凄楚地看着嫂子。嫂子问：“身上好利落了？”明兰又是点头，淑云红着眼圈儿说：“小姑奶奶，别拿身子不当事儿，你这样儿，嫂子心里不知啥滋味儿。”
    淑云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纸包儿，塞到明兰的怀里，说：“别怨嫂子多事，身子弱的人，最容易招惹邪祟。你的心意儿尽人皆知，人家未必承你的情。”明兰打开纸包看了一眼，一时不知说啥好。淑云说：“你给我听清楚了，别学明杰的样儿，世上的事儿，没啥想不开的！”
    明兰进了霍家的院子，院子里空荡荡的，一片树荫把天井遮得严严实实，越发显得阴暗。想起去年来辞霍家的事儿，她到底不是霍家的人，定远不死，说不定她就娶进家里来了。明兰没敢直接往屋里走，在天井里叫了一声，霍定宽赶忙出来，定宽年纪和明兰差不多，不像定远瘦弱，身子又高又宽，小青年私下里叫他“霍腚宽”，好歹听不出来，定宽不好计较。
    定宽脸儿一红，说：“姐，你过来了？”明兰羞怯地一笑，定宽叫得很亲切。明兰跟着定宽进了屋，里间里咳嗽成一串，老三媳妇伸着脖子问道：“宽，谁来了？”定宽看着明兰，犹豫着说：“嫂子过来了。”
    霍老三媳妇扎煞着手，说：“快让你嫂子进来！”明兰坐在炕沿上，攥着老三媳妇的手，老三媳妇端详着明兰，心疼地说：“闺女啊，你瘦了，圆脸变成长脸了，多心疼人啊，明兰，吓了一跳吧？这场雨水呀，多少年不见了！”
    明兰说：“婶，您想吃啥？我给您做。”老三媳妇怕明兰走开了，攥着她的手摇头说：“明兰，你哪儿也别动，婶啥也不想吃，看见你，心里宽松多了。梦里不知见了你多少遍了，你咋不来看看我？明兰，定远几时回来？”定宽看着明兰眼圈发红，忙说：“俺哥带着人到紫镇修路去了，今头年不定能回来呢。”
    霍老三家里一声长叹，眼泪婆娑地说：“咋事事不如意呀，我盘算着年前，把你们的亲事办了。明兰，不是我不疼你，好年好月，我想把房子翻修翻修，利利亮亮把你娶进门来，过一个年头，兴许抱上孙子了。”说着又哭，“定远跟黑宝同岁，生日比黑宝还大俩月呢，黑宝儿子满地跑了。”
    明兰眼圈一红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，心里一阵阵酸疼。老三媳妇拍打着明兰的手背，说：“这下好了，我守着你，不怕你扎了翅膀飞了。”明华解开包袱，拿出一双鞋来，犹豫着说：“定宽兄弟，我给你哥做了双鞋，你哥不在家，你先穿着吧。”霍定宽接过鞋来，笑嘻嘻地说：“嫂子进了门儿，我不愁没鞋穿了。”
    霍老三收了工，看见烟筒里冒烟，心里宽慰了许多，家里有个女人多好啊。进了屋门儿，一桌子热腾腾的饭，摆在炕上，老三洗了把手，上炕吃饭，看着明兰端着饭碗喂他媳妇吃饭，心里对明兰生满了感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