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章(06)
淑云心疼地说:“我过来看看,怕惊了你的好梦,没敢惊动你。 妹妹,你看你这样儿,像灯心草做的!”明华娘也说:“快躺下吧,你嫂子不放心,过来两趟了。养起精神来,出去见见风去。”
明兰终于憋不住,“哇!”的一声哭了,幽幽咽咽地说:“你们也别瞒着我,定远为我走了。爹娘看不上他,当初我没应承,不是没看上定远,怕你们腻歪人家,这下如了你们的意了。”淑云跟着明兰掉泪,念劝着妹妹说:“妹妹快别这么说,叔婶也心疼定远,到了这时候,谁留得住他?别哭了,过了这一阵儿,往后日子就顺妥了。”
明兰止住眼泪,怔怔地看着淑云说:“嫂子,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,你帮我梳梳头,头发快乱成草窝了。”淑云给明兰耪了几梳子,结结实实辫了一对大辫子,明兰伸手把辫子上的红头绳解了,把手里的白手帕子,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儿,绑在辫梢子上,明华娘愣愣地看着明兰,大气儿不敢出。
明兰说:“嫂子,你扶我去看他一眼,定远为我死的,我得让他闭上眼。”淑云不敢吭气,瞟了婶子一眼,婶子说:“跟你妹妹去吧,让你妹妹少哭两声,哭出个好歹来,一辈子的事儿。”淑云挽着明兰的胳膊,半架半扛和明兰一块儿出去了。
成殓完了定远,刘木匠扣上棺材板儿,要钉垠钉儿,斧子刚举起来,霍老三把刘木匠挡住了。立田说:“三叔,您有啥话只管说,我应承着呢。”霍老三吭哧了一阵儿说:“立田,叔是党员,不给组织出难题。定远和明兰订了亲,明兰不到场,定远灵魂不安宁。”
霍老三说的在理,大伙儿谁也没话说,学田吧唧着嘴巴说:“老三,别难为人家闺女了,阴阳两界儿,谁也见不着谁,见不见一样。”霍老三擤了一把鼻涕说:“定远是为革命死的,光荣着呢,不像黑宝,逃跑分子!”学田揪着裤腰走了,拧回身子说:“霍老三,今儿我不跟你计较,你急糊涂了,见谁咬谁。”
淑云扶着明兰过来,霍老三拍着棺材板儿哭了起来,“定远,我的儿啊,你咋说走就走了啊!”霍老三越哭越来劲,众人劝了一阵儿,老三撇着嘴不吭声了。明兰到了跟前,给霍老三施了个礼,霍老三哭着说:“明兰,我不难为你,你和定远是订了亲的,见不见随你。”
淑云扶着明兰,到了棺材跟前,明兰趴着棺材沿儿看了几眼,淑云小声说:“少看一眼,别熏着了。眼泪千万别落到他身上,少哭两声。”明兰呜咽了几声,三官媳妇小满等人过来劝解,明兰不哭了,猛地扯乱了头发,薅下一绺儿,掏出红头绳儿把头发绑了,掖在定远的衣领里,说:“定远,你安心上路吧,我不会辜负了你。”大伙儿啧啧着舌头,都说明兰是个重情重义的人。
淑云怕惹出官司来,悄悄拉了三官一把儿,悄声说:“三哥,盖棺的时候,别忘了把妹妹的头发拿出来,妹妹身子不好,还是避讳着点儿。”三官会意地点着头,打发明仁安抚着霍老三回家,跟刘木匠耳语了一声,刘木匠钉盖棺,趁人不备,把明兰的头发拿出来,悄悄塞在三官手里。
第二天省里来了一台小车,把车书记和张楚接走了。车耀先走了之后,明义的车才赶过来,明义茫然地说:“车书记咋说走就走了。”
烧了定远的百日坟,天气渐渐转凉了,霍老三媳妇的病,一天重似一天,跟前又没人侍奉,霍老三放出风来,想让明兰过去住几天,定远是过世了的人,他和董家这门亲戚,从此了结了。
明兰身子一直不好,整天阴阴阳阳,一到经期,浑身没一处不酸疼,乡下中医靠不住,摸了两回脉,说是女人症,血气不行,经络不通,当归、地黄、红花、益母草胡乱开了一气,断断续续吃了几剂,没见效果。明华娘找神婆看了两遭儿,说招了邪祟,霍定远的魂灵在身上缠着,又是送包袱,又是降祟安神,文武全用上了,也没见好。
明华来住了一天,明华娘说起明兰的病症,哭着说:“明华,你们当姐姐的,不兴问你妹妹一声,是好是歹,你姐姐当作不知道,心里早没了妹妹的好处,你也躲躲闪闪,有我一天,你妹妹有个依靠,没了我,你妹妹掉进冰窟窿里去了。”明华解劝了一阵儿,明华娘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。
过了一天,明华来了一趟,领着明兰到三番去看中医,张贵庭得急症没了,嫦娥托人找张家的入室弟子把脉,大夫说明兰得了虚症,当下开了“四物汤”,给明兰调经补血,药不复杂,无非当归、熟地黄、川芎、白芍药。因为熟人,先生看到格外尽心,药不金贵,对症下药,抓了几副,慢慢见轻了,明兰的脸上也有了红晕。
这天晚上,明兰在灶屋里烧火煎药,药味儿**辣的苦,想想自己病病歪歪的身子,想想霍定远,暗暗流了一阵儿泪。天井里有一只灯笼照进来,兴许是嫂子吧,明兰捧着药碗,踮着脚跟出来,灯影里看不清是谁。问道:“嫂子,吃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