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章(03)
路上,三官媳妇问:“明兰咋样了?明兰也是命不济,搁以前就是望门寡,谁家敢娶啊。”淑云叹着气说:“可不是嘛。明杰有了一遭儿,谁知又落在明兰头上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好好的一桩亲事儿,一场大水冲没了。”
霍老三媳妇有日子不下炕了,整天跪在炕上吐痰,脖子上一根根的青筋,比筷子还粗,淑云和三官媳妇进了门,霍老三出来倒痰,手里端着只断沿的痰碗,碗里黑乎乎的,像一碗荞麦糊糊儿。淑云嗓子里有条蛆,赶紧捂住了嘴,皱着眉头问道:“三叔,婶子咋样了?”
一天之间,霍老三老了许多,腰一下子弯了,霍老三摇着头,眼里泪汪汪的。三官媳妇小声问:“婶子知道了吗?”霍老三哽着喉咙说:“我没敢和她说,她要知道了,命早没了。”三官媳妇也跟着掉泪,怕走漏了风声,又问:“你咋跟她说的?”霍老三说:“我跟她说,定远给公社办事去了,十天半月回不来。”
屋里咳嗽了几声,大声问道:“他爹,跟谁说话,不是定远回来了?”淑云怕霍老三媳妇起了疑心,不敢在天井里呆,在外面应了一句:“婶子,我是淑云,和三官嫂子过来跟您说说话儿。”
进了屋,霍老三媳妇光着身子跪在炕上,两只**像两个挂霜的柿饼,紧紧贴在肋巴上。两人在门口捂着嘴站了一会,霍老三媳妇说:“屋里味儿不好。”淑云和三官媳妇坐在炕沿上,霍老三媳妇说:“淑云啊,你妹妹没吓着吧,这一场大水,可真邪乎,多少年没经历着了。”淑云不敢看老三媳妇的脸,脸上的褶子里,一道一道地灰条儿,满脸灰黄,看样子不好。
淑云说:“她年纪轻轻,好腿好脚,胆子又壮,吓不着她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你觉得咋样?”霍老三媳妇咳嗽了几声,脖子里的青筋又跳起来了,带着痰音说:“不定哪天,蹬腿了,活一天,拖累你三叔一天。”喘了一阵,眼角挂着泪珠,说:“进了霍家门里,没给你三叔一天好日子。”
霍老三坐在一边两眼垂泪。三官媳妇说:“婶子,快别这么说,谁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。天气一天凉快一天,过些日子天好了,打起精神来,等到了秋后,媳妇进了门儿,你等着享福吧。”
老三媳妇眼里有了一丝笑容,说:“还是俺明兰多好,这孩子伶俐,一脸福相。等过了门儿,淑云,你是娘家嫂子,老嫂比母,多来看你妹妹一眼。”淑云不停地点着头,眼里闪着泪光,怕霍老三媳妇看见,悄悄抹了一把,说:“婶子,您要是抻住劲儿,今儿天气好,我给您擦擦身子。”
霍老三媳妇连忙摆手说:“别,别伸手,身上脏煞了!”淑云说:“俺妹妹想来,我怕她年轻,手脚不知道轻重,没让她来。婶子,我是晚辈儿,替妹妹行孝应该。”三官媳妇兑了一盆水,两个人慢慢给霍老三媳妇擦洗身子,霍老三媳妇说:“身上清亮多了,淑云,你给我耪耪头吧。今儿走了,也赚个利亮。”
明杰给范立田打过电话去,让他给霍定远预备一口棺材,三番的棺材铺儿,早关门几年了,哪有现成的棺木?正巧,县里拨下来一宗木头修学堂,拨过几块方子木来。范立田带车到了八里堡,一块把刘木匠师徒几个拉过来。公社大院里,一时成了木匠铺儿,到处丁丁当当。
车耀先乏累了一天一夜,躺在炕上不能动了。范立田由明杰陪着,到霍定远的灵棚里行完了礼,去见车耀先,程部长来电话询问车书记的情况,让他尽快回到省委去,程部长电话里说,让车书记准备一下,明后天来车接他。
到了院门口,张楚出来找开水,小声说:“车书记还睡着呢。在水里泡了一宿,身上这儿酸,那儿疼的,哼哼唧唧一半天,一直睡不安稳。”明杰犹豫地说:“看看霍三叔去吧。”
两人一路走,明杰沉痛地说:“你撤了我吧,责任在我身上。”范立田心疼地看着明杰,明杰没了英姿飒爽的劲头儿,头发又乱又脏,身子明显瘦弱了。范立田说:“这事儿不怪你,天灾**,水火无情!”明杰说:“当初,我不顾车书记的反对,一心闸坝子。”
范立田说:“闸坝子没错儿,灾害过去了,就尝到甜头了。明杰,你做了一件好事儿。”明杰心里稍稍宽松了一些,说:“你真的这么看?”范立田怕明杰想多了,安慰说:“明杰,别自责了,我支持你。我察看了多次,坝子迟早要建。”不觉到了霍老三家门口,明杰站住了,茫然地说:“三婶子还不知道定远牺牲的消息呢,你别说漏了嘴。”
明杰先进去了,一会儿出来摆手让范立田进去。霍老三坐在磨道里擦眼睛,见范立田进来,要站起来,范立田紧走几步,把他摁柱了。范立田小声说:“三叔,振作起来,家里有病人,指着你照顾呢。”霍老三说:“我不咋,怕定远他娘不好,一天问几遍呢,要是知道了,命就保不住了。”
明杰进了屋,霍老三媳妇擦洗完身子,身子像散了架,缩在被筒子里咳嗽,明杰说:“婶子,想吃啥跟我说,我给您做。”霍老三媳妇摇摇头,说:“明杰,你咋把定远支派出去了,我怕一口气不来,见不着他了。”明杰红着眼圈儿,说:“社里有急事儿,定远做事儿稳重,脑瓜子活络,交给别人我不放心。婶子,您老放心,过一天定远就回来了。”明杰怕掉泪,扭头出来了。
黑宝刚端起饭碗,刘东民黑着脸进来了。黑宝知道事儿不好,昨晚上,他从坝子上跑回来,在碾棚碰上了王跃全,肯定王跃全给他告黑状了。黑宝站起来,笑嘻嘻地说:“老刘,没上嫂子家去?俺嫂子多俊啊,俺哥装哑巴呢。”刘东民脸上挂不住,红着脸儿说:“你别东扯葫芦西扯瓢,昨晚你上哪了?说!”
黑宝说:“我能上哪?在坝子上。”刘东民冷笑着说:“胡说八道,有人见你跑回来了。”黑宝心虚地说:“我拉肚子,坝子上没茅厕。”刘东民大声说:“黑宝,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?临阵脱逃,说严重了,你就是现行反革命!公社正调查这件事呢。”黑宝的胆子酥了,哭丧着脸说:“老刘,我真拉肚子,不信,我拉给你看。”
刘东民呸地吐了一口,黑宝太恶心了,不由生气地说:“黑宝,走,走吧,到公社里说清楚。你拉下大肠来,有人信就行。”黑宝拧着脖根子说:“刘东民,你少来这一套,你脸上的鼻涕印儿,还没擦干净呢,当着人的面,我怕舌头不听使唤,把你和嫂子的事儿咬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