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（09）

    车耀先大口喘息着说：“快，快把泄洪闸提起来！明仁，听我的，笆子从上游往下放，隔一阵儿放一组，听明白了没有？”明仁领着几个人走了。跟前都是人影儿，庄稼人没见这么大的阵势，吓得嘴巴合不上了。
    霍老三从人群里挤过来，大声说：“车书记，我在跟前，您说话！”车耀先说：“老三，你到上游，隔半里地开一个口子，你记住了，口子不能大，也不能小，上游开大口，下游开小口！”霍老三领着几个人走了。
    风势越来越大，坝子里的水扑上来，潇潇地落下，像一阵大雨泼在身上。车耀先摸黑喊道：“霍定远！”霍定远大声说：“车书记，我在这里呢。您下命令吧！”车耀先语调低沉，严厉地说：“快，把所有的民兵集合起来！”
    队伍很快集合起来，车耀先大声说：“民兵同志们，共青团员同志们，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！大家不要慌，一定要保住坝子！坝子下面是咱们的百姓，咱们的家园，不怕流血，不怕牺牲生命，请大家不要离开岗位。定远，准备好大绳，固定在两头的木桩上，一定要结实。听明白了没有？”车耀先感到鼻子有些发酸，跟前都是年轻的生命，他看惯了流血，看惯了死亡，在和平的日子里，他怎么也不会相信，他会把这些年轻的生命，往死里驱赶。
    明杰爬上来了，手电光晃来晃去，她看见了站在泥水里的车书记，车耀先单薄的身子在雨水里发抖。明杰说：“车书记！”车耀先怕吓坏了明杰，尽量小声问：“村里咋样儿？”明杰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快下去吧！”车耀先接过明杰手里的手电，往水里照了照，水还在不断地往上涨，眼看到坝沿上了，坝子里一片苍茫，波浪涌来荡去，水花飞溅，坝身上咕咕的冒着气泡。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泄洪闸提开了，暂时问题不大，天明前不刹风，明杰，你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。”明杰点着头，平静了一下，问：“车书记，往下咋办？”车耀先说：“看看再说。水降不下去，麻烦就大了。”上面的笆子接连下来了，风浪好似小了一些。“车书记，您快来看！”是霍定远的声音，车耀先惊住了，坝子开始渗水，慢慢起了漩涡，如果不及时堵住，很可能垮坝。
    大事不好，明杰二话没说，扑通一声跳了下去，车耀先在坝子上大声喊道：“明杰，抓住缆绳！”明杰紧紧抓着缆绳，像拽着一根钢丝，在水里摇荡着，一个浪头猛扑过来，把明杰盖住了。车耀先大声说：“同志们！跟我下水！”煮饺子似的，大家扑通扑通往水里跳，黑宝把蓑衣往头上一蒙，悄悄溜走了。
    明兰紧紧靠着霍定远，脚下悬空了，她觉得她的身子，快被洪水撕开了，霍定远一手紧紧牵着她，一手用力拽着缆绳，领着大伙儿一遍又一遍高喊：“下定决心，不怕牺牲，排除万难，去争取胜利！”
    明兰连吐了两口黄水，身子在往下坠，手上一点力气也没了，眼前好像一排闪烁的灯火，远远地来了，又远远地去了，跟那天晚上她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。本来她可以不来，为霍定远吧，霍定远是团支部书记，谁让她跟霍定远定亲来着？明兰觉得自己，像一片草叶儿，漂浮在水上，被风吹着，慢慢远去了。一个浪头掀过来，明兰的手一松，随着波浪漂走了，她看见了一天繁星，闪烁着，越来越近……
    “——明兰！”霍定远使劲喊了一声，一个翻身跃到水里去了，霍定远终于拉住了明兰，明兰！他想，明兰是我媳妇呢。明兰！他想，明年，明兰说了，明年开春就办喜事儿。明兰！他好像架住了明兰的胳膊，多好啊！那晚，他看见了明兰的身子，霍定远觉得他哭了，他喜欢明兰，好多手向他伸过来，多好啊！他不是霍腚眼，他是霍定远，狗日的黑宝！
    明兰被拉上岸去了，好多双手，他想拉住一只手，伸过来的手越来越远了，大家一齐喊：“——霍定远！”是叫他吗？霍定远咧了咧嘴巴，笑了。前面像有一抹闪闪的灯火，灯火里有人影儿，像是一个集市，人很多，很纷繁。明兰跟他说，那晚上，她就是朝着灯火游过去的，后来灯火灭了，眼前一抹漆黑。
    “——霍定远！”他听见了，分明是明兰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