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（06）

    车耀先满街上找了一遍，没见明杰的影儿，正往地里去，碰上了刘东民，刘东民骑着车子，从三番回来，车书记迎面过来，老刘下了车子，摘下草帽，忽闪着说：“车书记，文件取回来了，范书记让我带回一沓儿报纸呢。”车耀先说：“东民，快把明杰找回来，我有话说。”刘东民见车耀先着急得样儿，把报纸往车耀先怀里一送，骑车走了。
    车耀先坐在办公室里，翻了一会儿报纸，《人民日报》登载了**《反对本本主义》的文章，中央目的很明确，在新形势下，推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。车耀先的心头掠过一丝欣喜，中央终于现实下来了。
    看了一会，心里焦躁，刚推开报纸，明杰进来了。明杰浑身汗津津的，脖子里的毛巾湿透了。明杰问：“车书记，您找我有事儿？”车耀先问：“防洪的事儿，准备的怎么样了？”明杰不以为然地说：“这两天地里墒情好，忙着追肥呢，过两天再说不迟，大雨一时过不来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很生气，看着明杰的样儿，不忍心批评她，倒了一杯水，递给明杰，耐心地说：“明杰，把所有的工作停下来，落实防洪的事儿。男劳力砍树，打绳子，女劳力编笆子，不能再耽搁了！”明杰满脸犹豫着说：“刚从西集拉回两吨氨水，穿上了再说吧，不差一天半天。”车耀先脸上一阵儿发白，说：“明杰同志，我命令你，马上把工作停下来！”
    明杰看着车耀先脸色，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，听见刘东民在外面支车子，朝外面大声喊道：“东民同志，赶快把社员们拉回来，下午的活儿听车书记安排。”明杰的话里，带着明显不满，基层的事儿，领导一插手，啥事儿也乱了头绪。车耀先说：“马上召集公社和村委干部开会，事不宜迟，民兵分成三班儿，吃住在坝子上，村里安排夜查，一有动静，及时通知大伙儿。”
    地里的人马，很快回来了，明杰跟霍定远交待了两句，青壮劳力让霍定远领着砍树去了，车耀先急着给干部们开会。公社大队两级干部，少说也十几号人，站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。院子里有棵半搂粗的老榆树，榆树上落雷，生生把大榆树霹了。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坝子起来了，是件好事儿，好事也可以变成坏事。今明两天，肯定有一场大雨，坝子蓄满了水，坝身泡透了，再有一场大雨，水往哪儿泻？俗话说，不怕一万，就怕万一。大伙务必警觉起来，把抗洪当成头等大事来做！”
    有人在后面撇嘴，小声叽喳着说：“无风无火，哪有下雨的样儿？下不下雨，龙王爷说了算，往年祈雨还祈不下来呢。”三官回头一看，说话的是王跃全，伸手扒拉了王跃全一把，王跃全不敢吱声了。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我明确一下分工：我和董书记当总指挥，一切听我和明杰调度。三官负责社员们的安全，所有的骡车都要预备好，一有事儿，领着社员们往高处转移，别的事儿不用你操心。明仁领着民兵守坝子，几里地的坝身，都是险工险段，人挨人抢险排险，不能有漏洞，一旦有事儿，以鸣锣为号。王跃全负责搬运粮食，粮食是社员的命根子，一粒粮食也不能丢下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在人群里找着了刘东民的脸，说：“东民值班守电话，有情况及时和区县联系，关键时候让他们派车辆。各人的事儿，各人负责办好，谁出了事儿谁负责！”车耀先讲得很严肃，大家面面相觑，大气儿不敢出，谁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严重。散了会，各自忙各自的事了。
    这几天张楚一直跟着车耀先，鞍前马后地伺候，听完车耀先的讲话，不禁头皮儿发炸，当初，不是自己拧着性儿给省委打报告，坝子兴许下马了，果真像车耀先说的那样，事情不定多凶险呢。大家很快散了，她悄声问：“车书记，坝子很坚固，真那么严重吗？”车耀先看了她一眼，脸色铁青，一句话也没说。
    八里洼一下子紧张起来了，社员们在坝子上忙成一团，拖树的，扎笆子的，往坝身上楔桩子的，男女老幼抢时间赶活儿，好似天要塌下来的样子。明美和淑云一伙扎笆子，一堆堆的杨树柳树梢子，堆放在跟前，草绳儿扎手，谁也顾不上疼痛了，明美手指上剐了道口子，血珠儿滚下来，眉头没来得及眨一下，轻轻往口里一吮，继续绑绳子。
    天上的云头儿越窜越猛，不断地变幻着形状，没有风，坝子里的水汽很重，白茫茫地跳荡着，太阳在云层里出没，射出耀眼的光辉，南天上一派儿青光，天空深邃高远。明美说：“嫂子，天这么高，不会有雨吧。”淑云说：“六月里的天，小孩子的脸，变化快着呢。”明美不说话了。
    羔子拖着一根杨树枝儿，放在淑云明美跟前，小声说：“槐枝儿扎手，我和定远说了，专门给你俩送杨树头子。”淑云朝羔子笑了笑，心说，羔子知道疼媳妇了。淑云说：“志远，管好你自己吧，都是女人，谁能看不出好歹来。”
    羔子在媳妇跟前蹲下了，脸上的汗道子东一道西一道，明美瞪了羔子一眼，吃吃地笑着说：“羔子，守着一座坝子，跟泥猴儿似的，还有脸儿说呢。快干活去吧！”羔子嘟囔着说：“劳民伤财！当初咱说啥来着，好好的河道儿，闸啥坝子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