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(05)
明仁娘说:“回去吧,窝在哪儿,人在哪儿,离得久了,路也生分。 ”车耀先叹了口气说:“是该回去了!”明仁娘说:“老头子活着的时候,说您是个操心的命。老车啊,孩子们哪儿有不对的地方,您只管说。明义和您生分了,这个没良心的!”
明仁给车耀先捻了一根烟,车耀先说:“明仁,明杰不容易,多帮帮她。公社的事儿多,个人的事情,她一时顾不上。”明仁说:“明杰脾气犟,白区长对她有意思,她冷淡了白区长,谁也拿她没办法。”明仁娘说:“明杰一碰南墙不回头,啥事儿也没个转圜,为一辈子女人,连个窝也没有。”车耀先无言地笑了笑。明仁问:“车书记,您为坝子上的事儿吧?”
车耀先说:“民兵连要有思想准备,坝子是大事儿,别不往心里去。你们几个人抽空儿碰碰头,拿出个应急的法儿来。”明仁觉得车书记顾虑太多了,说:“车书记,您放心,没问题,公社有安排。”
车耀先抬头看着天,月牙儿升到中天了,月亮跟前有一个白茫茫的风圈儿,农谚说,月亮带风圈,接连刮三天。老车说:“这些天腰酸腿疼,身上潮乎乎的,一场大雨等着呢。明仁,多预备些大绳、木桩、草帘子,明儿你跟我到坝子上游看看,看在哪儿破洪合适,到了跟前说啥也晚了。”车耀先说完话走了。
淑云愣了一阵儿,不由紧张起来,说:“以前,我还当车书记说着玩呢。他爹,万一决了口子咋办?”明仁摇着头说:“没车书记说得那么严重!这坝子他拦了几遭儿了,当先生的人,怕事儿,胆儿小。”
明仁娘说:“明仁,别不信老车的话,车先生能掐会算。你爹说过,说他记事的时候,河道里的水几丈宽,夏天里石桥子也卷了去,屋檐上还挂青苔呢。以前,也遭过大水,死了不少人。”明仁打着哈欠,说:“看天吧,不像有雨的样子,出了七月,雨季就过去了。”
车耀先刚出门儿,水莲失魂落魄抱着衣裳回来了,淑云头皮一阵发麻,觉得事儿不好,忙问道:“水莲,咋了,冻着了?上头有两股泉眼子,水凉得刺骨,身上不干净,别逞能!”
淑云这么一问,水莲“哇!”地一声哭出来,明仁娘吓了一跳,问:“水莲,碰见啥了吧?女孩子家,晚上少出门儿。”水莲还是哭,淑云着急地说:“姑奶奶,到底咋了?你快说话呀!”水莲两个膀子乱抖,不停地哭,哽咽着说:“俺小姑掉进水坝里去了。”明仁往外跑,水莲说:“捞上来了!”明仁松了一口气,淑云问:“小姑奶奶,你小姑呢?”水莲惶恐地说:“霍定远把她送回去了。”
明仁娘双腿跪下,冲老天磕头,说:“老天爷呀,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,董家门里积了几辈子的德,总算给孩子留下了一条命。”水莲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,淑云黄着脸儿说:“坝子跟前不干净,原先有几座无主的孤坟儿,这是勾魂儿呢。那年水生差点儿让孤魂野鬼勾了去,多亏你小姑命大。”
等水莲睡实了,淑云关了门儿出来,明仁在天井里吧嗒着吸烟,这一惊不小,董家欠着霍家的情分呢,若不是霍定远在跟前,明兰不知啥样。淑云说:“咱俩过去看看吧,明兰不知吓成啥样了。”说着淑云点了灯笼,往三叔那边去了。
刚到门口,碰上霍定远往外走,淑云说:“定远,多亏了你在跟前,她小姑咋样了?”霍定远说:“没事了,呛了几口水,刚刚睡下。”进了院子,听见三婶在屋里骂:“说了你多少回了,闺女家不在家好好呆着,不洗澡还能热死了不成!”淑云进了屋,三叔站起来,朝里说:“他嫂子过来了!”
淑云进了里间,炕下扔了一摊湿衣裳,明兰在炕上躺着,三婶坐在炕沿上抹眼泪,絮叨着说:“明兰,多么有脸啊,定了亲事才几天,让人上上下下看了。”淑云问:“咋样了?”明华娘问:“没吓着水莲吧?”淑云看了看明兰,明兰只是流泪,淑云问:“妹妹,你哪儿不舒坦?”明兰欠了欠身子,叫了一声嫂子,又哽咽了起来。淑云说:“婶子,别骂俺妹妹了,洗澡的多了去了,也是时气不济,多亏跟前有救星。”
明兰的额头滚烫,淑云说:“婶子,妹妹吓着了,魂儿不定丢在坝子上了。咱娘俩给她叫叫魂儿吧。”明华娘没好气地说:“我才不管呢,让她自己受活去!淑云啊,你这个妹妹啊,让我操了多少心!”淑云说:“您还真跟她一般见识?过了年,成了霍家的人,您还指望她孝顺呢。”
淑云找了一件儿明兰平常穿的衣裳,挽着婶子的胳膊,提着灯笼,说:“他爹,你和俺娘儿俩做个伴儿,坝子上阴森森的。”明仁没言语,接过书云手里的灯笼,和婶子上了坝子。
天空黑苍苍的,月牙儿西移了,天上一抹星辰似坠非坠,坝子上水涌声很大,哗啊哗的,淑云娘儿俩跪在坝身上,磕了一会儿头,念叨着说:“天老爷,龙王爷,多亏您老人家发了善心,救了俺妹妹一命,您的大恩大德,董家满门永世不忘!”磕完了头,拖着明兰的褂袖子在坝子上走了半遭儿,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念叨:“妹妹,回来吧!妹妹,你的魂儿在褂子上呢,跟着嫂子回去吧!”娘儿俩回家的时候,明兰早已睡着了。
第二天午后,天上开始上云。起初,是大片大片云朵儿,从东天上漂移过来,一会儿堆得小山似的,云头儿越来越高,泛着耀眼的白,太阳火辣辣的,把地皮儿晒得滚烫,大家有说有笑在田里追肥,没把天气当回事儿,这样的天会下雨?说离巴话儿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