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（08）

    话说到这份儿上，车耀先只好干了！德厚小声说：“有德，酒不多，你少喝一盅儿吧。”梁有德拧着脖子说：“德厚，拿去啊！车书记轻易不来，嚯，好像咱八里堡多么不厚道！”
    小婶子嘴里嚼着根草棒儿，剔着牙进来了，说：“明华，没见你小叔？”明华嘴巴朝屋里一努，说：“在屋里吃饭呢。婶子，下来新麦子了，好好给小叔做顿饭，别汤汤水水，哪有力气干活儿？”
    小婶子倚着门框，不紧不慢地说：“你小叔是直肠子驴，上头吃下头冒，没吃饱的时候。明华，亏你还是自家人，你也会安排，让你小叔和一个贪污犯一帮儿干活，咱可丢不起那个人！”明华没好气地说：“有啥丢人的！钟富改好了，一块儿干活的人多了，不止小叔一个。”
    小婶子撇着嘴说：“狗改不了吃屎！跟这种人在一块儿，好人也带坏了。刚才，钟富到俺家里，说跟着你小叔上工呢，哎哟，俺的娘哎，把我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，到这还没哆嗦完呢。”明华说：“青天白日的你害啥怕？钟富又不是老虎。”小婶子说：“钟富是口没戴笼嘴的牲口，上起邪劲来，上墙爬屋，有个墙窟窿也想钻钻，把我祸害了咋办！”
    明华笑得岔了气，捂着肚子蹲在地上，不着调的话儿，也就小婶子说的出来。小婶子说：“明华，让你小叔调出来吧，跟钟富学坏了，我上哪儿诉冤去。”明华爽快地说：“行，让小叔上牛棚里铡草去吧，跟牲口搭伙儿学不坏，离得钟富远远的，你也省了一头子心。”小婶子笑着说：“还是俺媳妇儿懂道理，这样儿吧。”
    小叔红着脸出来，晃荡着往屋里挥着手，舌头打着卷儿说：“老车，您千万别站起来，踏踏实实坐着。德厚，你陪老车多喝两盅儿，我还顾着活儿呢。”德厚不耐烦地说：“走你的吧，瓶子喝掉底了！”梁有德嘱咐明华，说：“明华，咱可不许慢待了老车，好好伺候车书记，人家是大领导，搁过去，少说也是正三品，鸣锣开道，洒扫净街，仪仗随从站满街筒子。”
    明华刚要说话，小婶子朝屋里阴阳怪气地说：“德厚哥，亏你还是大舅子，看把你妹夫灌的，像半碗凉粉，东倒西歪，没点儿人形。对俺有气儿，别往酒上撒，哪有你这么当大舅哥的！”德厚说：“你倒怪起我来了！半瓶酒不够他灌的，一口酒缸也让他扳倒了，几辈子没喝酒似的！回家给他煮醒酒汤去吧。”
    小婶子拧着有德的耳朵，有德的嘴转到一边去了，出了大门小婶子还在抱怨，“有德啊，你咋不长记性，和你说多少遍了，少喝酒，多吃菜，够不着，站起来。喝多了头晕，真不会算账！”有德说：“我稀罕一口酒，半醉就是半个神仙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吃了一角儿饼，推开了。明华歉疚地说：“车书记，俺小叔不着调教，您别千万跟他一般见识。”车耀先说：“你小叔有些文化底子，可惜没派上用场儿。”德厚说：“不疯不傻，兴许能说句人话。他这人，没骨头的蛐蟮，没扎翅膀老鸹，没治了！”
    车耀先在八里堡住了两天，把夏秋两季儿的工作，和明华铺排了一遍，夏收夏种结束了，村里没啥事儿，往三番去了。他想了解三番的工商业情况，最近，中央八届九中全会正式通过了“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”八字方针，对调整和恢复当前经济工作，会有一个大的推动。他很长时间没到三番去了，对三番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情。
    德厚赶着骡车，骡子很听话，路上行人也少，早上的空气很凉爽，路边的小草上结着晶亮的露珠儿，德厚把鞭杆儿插在鞋子里，一边吸着烟一边和车耀先说话，浓重的烟味直呛鼻子。
    德厚一边吆喝着骡子，一边说：“车书记，中央‘六十条’下来了，食堂怕是吃不长远了。”车耀先想了一阵，郑重地说：“各地的情况不一样，执行政策有偏差。‘六十条’反对平均主义，不用多长时间，社员的自留地还要恢复，按劳分配的政策不能变。德厚，这一折腾，三年五年很难翻身，多想想办法，一定让社员吃饱肚子。”德厚说：“公社管得太宽，统得太死，大队生产队没自主权，社员没自由，有怨言不敢说。”车耀先皱着眉，没言语。
    骡车到了南陈庄，路边地里一群一伙的社员，在地里耪茬子，一片片青葱的豆棵子，没到脚踝了，社员们嘻嘻哈哈，耪得很慢，有人躺在豆地里睡大觉。德厚看了一眼，说：“干集体的活儿就是不一样儿，出工不出力，磨洋工，队长也没多出两只手来。”
    车耀先一直看着地里，他想能不能看见陈嘉福，人太多，看不清面目，上一次陈嘉福的决心很大，在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工作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。
    车耀先问：“钟富的事儿，很严重吗？”德厚回头笑了笑，又转过脸去了，“算是很严重吧，贪污五千多万，还有女人的事儿。范书记住了几天，把他拿下去了。”车耀先点点头，说：“你们基层干部，离社员最近，一举一动在社员眼里，眼睛不要光盯在上面，要盯在下面，干部好应付，群众最讲实际，干好一件事不容易。”德厚嘿嘿笑了两声说：“车书记，过几年您再下来，一定来八里堡住两天。明华了不起，是个干事儿的，您只管放心。”
    骡车进了区委，门边一个女同志，坐在阴凉里织毛衣，看着骡车停下了，把毛衣往凳子上一放，卡着腰大声喝问：“哪儿来的？不言不语，谁让你们进去的！”德厚把鞭杆儿撂在车上，咧着嘴巴笑了笑，没言语，还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呢！车耀先忙跳下车，上一回来三番，嫦娥笑嘻嘻地让他登记，嫦娥哪去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