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(07)
钟富提着一个铺盖卷儿,给大家作了一阵儿揖,明华心里很沉重,魏钟富的威风呢?德厚说:“钟富啊,村里不慢待你,地富反坏右,你是反革命,你和有德一个样儿,半个人的伙食,和大伙儿一起上工。 ”魏钟富答应着,德厚说:“钟富媳妇,把你汉子领回去吧,别拾掇他,人家刑期满了。”
钟富媳妇耷拉着脸儿,看也不看钟富一眼,眼里轱辘泪水,说:“德厚啊,你给我开个信儿,我和这个人离婚,我才不跟他一起过呢。”德厚笑嘻嘻地说:“别说气话了,回去拾掇拾掇他,就浑身舒坦了。”德厚的话不中听,明华是个晚辈儿,不见天的话听不下去,瞪了德厚一眼,和车耀先头里走了。
八里堡食堂一阵儿不开伙了,车耀先在村里吃派饭,晚饭,安排在明华家。刚下来新麦子,吃饭暂时不是问题。明华烙了个小油饼,让车耀先和秉忱吃,她和屯田有剩饭,怕车耀先吃不饱,把屯田支应出去了。
油饼上了桌,满屋里葱花儿香,车耀先眼馋,拿起筷子,又放下了。土改复查那年,住在八里洼,好像顿顿有油饼,庄户人没啥好招待的,一筛儿油饼,一碟儿咸菜,再不就是几条小干鱼,一碗小米稀饭,要多香甜有多香甜。事隔多少年之后,还没忘了当时的情形。
明华撩起围裙把桌子擦了一遍,端上一筛儿油饼,一碟儿咸菜,一碗小米汤,不好意思地说:“车书记,想给您做顿好吃的,锅碗瓢盆都在食堂里占着,等您下一回来,我给您做碗可口的。”车耀先说:“好啊,等生活好了,我一定再来看看。你当家的呢?”明华说:“在学校看作业呢,您别等他了,他没有早晚。”车耀先说:“主人不在,哪有客人拿筷子的,等等吧。”
明华坐在门口纳鞋底,抬眼看了车耀先一眼,说:“车书记,听说您给明兰说亲事呢。”车耀先说:“明兰是个好姑娘,你们姊妹几个都不错。霍家也挺好嘛,听说说了几年了,你娘怎么想的?”明华说:“俺娘啊,死脑筋,看事儿光顾着眼前。车书记,俺娘不中听的话,您别怪她。”
德厚提着包袱进了院子,明华放下鞋底,接过包袱来,说:“德厚叔,车书记呆几天呢。”德厚说:“过年节的时候,你婶子留了一溜儿腊肉,再放就放坏了。”明华解了包袱,果然是一半碗腊肉和半瓶子酒。
德厚说:“明华,把酒烫上,我和车书记喝一盅儿。屯田呢?让他一块儿坐下,你婶子在家烙油饼,一会送过来。”明华出去烧火烫酒,秉忱背着书包不敢进屋,忙把一块油饼塞在秉忱的手心,说:“秉忱,快叫你爹回来吃饭。”
一壶酒上了桌,车耀先的眼里放光,有日子没闻见酒味了,德厚把着酒壶,给车耀先斟了一碗儿,自己碗里倒了一点点,他也喜欢喝一盅儿,酒不多,车耀先喜欢喝酒,把自己的馋虫儿压住了。一边倒酒一边说:“车书记,百姓们谢您呢,口里有碗饭,嘴上不说,心里没敢忘了您。”
车耀先端起盅儿干了,说:“工作是你们干的,我没做什么。”德厚说:“哪村里的人不是半条命,脸上浮肿,腿肿得走不动路了,八里堡老少爷们有数,说给您立一通碑,怕生出闲话,我们没答应。”
梁有德在街上碰见秉忱,他把秉忱叫住了,问:“秉忱,不吃饭咋出来了?”秉忱说:“叫俺爹去,来了个老头儿。”梁有德说:“瞎说!哪来的老头儿,不是你姥爷来了吧?”秉忱说:“才不是呢!”秉忱呱唧着小蹄子跑了。有德倒背着手进了天井,明华在灶屋里烧水,有德进了院子,真是馋人腿长!没是没非,小叔咋来了?
梁有德问:“明华,秉忱说来了个老头儿,谁来了?八里洼亲家吧?”明华怕小叔闯进去,忙说:“省委车书记正和德厚谈工作呢。”梁有德说:“吃饭吧?我不抢他的饭碗。”说着进了屋,德厚背对着门口,还以为屯田回来了呢,忙说:“快坐下吧,等你老大一阵儿,我们先吃了。”
有德耸着鼻子说:“嘿!有酒啊,好你个刘德厚,在俺家里吃偷食儿!”车耀先笑了笑,明华咋找了这么一个人,口无遮拦,不像教书的。德厚介绍说:“梁有德,这是省委车书记,你别没大没小的。”有德说:“车书记,我给您磕个头吧,还有给您上供的呢。”
车耀先咧了咧嘴,梁有德是个半吊子,喝酒的兴致立时没了。德厚怕车耀先起误会,忙说:“明华的小叔。车书记,您别怪他,五百钱掰开花,有德是个半吊子。”梁有德气呼呼地说:“德厚,谁是半吊子!”
有德坐下,端起德厚的盅儿,一仰脖灌进去了,吧唧着嘴唇说:“德厚,你酒量不行,蛤蟆垫桌儿腿,硬撑。咋早不跟我言语一声,我陪车书记喝一盅儿。”德厚心里腻烦,又不好说啥,咋说也是在人家家里,少不得给梁有德满上一盅儿酒,梁有德也不客气,端起酒盅儿说:“车书记,我代表八里堡老少爷们,敬您一盅儿。明华年纪轻,哪儿做不到的,您老人家多包揽,在您跟前,明华咋说也是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