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（06）

    高书记摆摆手，他下了决心，坝子不能下马，不能停。 兴师动众下来，这把火点起来了，出尔反尔，省委的威信还要不要？高书记缓慢地说：“老车，别说了！省委的决心已经下了，不能反复。你呀，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井绳。咱们不是哪个封建王朝，一定有办法战胜困难，解决问题。”
    车耀先紧绷着脸说：“高书记，请您再考虑考虑。”高书记烦躁地说：“不用考虑了，你只看到它的弊端，没看到它有利的一面，总体利大于弊嘛。道光十三年，多少年前的事了？民国三年，也过去快五十年了吗？所以，那些记载不可信，史家有时也是糊弄人的！”
    车耀先没说话，没想到高书记这么固执，一时怕是难以说服他。车耀先尽量克制着自己，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下来，他说：“高书记，您不好说话，我跟乡亲们说。”高书记皱着眉头说：“有什么不好说的！老车，不要夸大其词嘛，没什么要紧，再过五十年，你我都见马克思了。不要争执了，我会在省委会上通报这件事的，出了问题我来承担！”
    车耀先还要再说什么，高书记严肃地说：“耀先同志，你是党的高级干部，不要混同于一般群众，左右彷徨，瞻前顾后，患得患失，工作还干不干？执行省委的决议有困难吗？”高书记上车，挥了挥手，绝尘而去。
    五月初，坝子终于竣工了。其间，车耀先邀请专家来看了两次，还是上回来的水利厅的两位同志，这一次，两人都老实了，啥话也不说，紧闭着嘴到处瞎转，私下里跟车耀先说：“车书记，水利厅黄厅长挨了处分，这个处分背得冤枉。”
    车耀先一直在坝子上，按专家的意见，对工程作了一些改动，开了泄洪闸，疏浚了溢洪道。专家们临走交待说：“车书记，省气象局的同志说，今年是个丰水年，雨量充沛，七八月间，可能有两次较大降水过程。让社员们多加小心，一定不要粗心大意。实在不行，可在上游浅滩截流分洪，上游流量少，坝身压力也小。我们两个是偷着下来的，怕到时候说不清。”
    张楚跑了趟省委，回来说，省委高书记半月前，一纸调令走了，到国务院任职去了。车耀先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，倒是程部长没忘了他，让张楚给他带过一封信来。
    耀先同志：
    雨亭（高书记）同志半月前调走了，走得很突然，你的问题一直没有研究，很抱歉！本来想找个适当的时机，促使省委开个会议，把你的问题一并解决了。还记得徽商们那句话吗？徽州朝奉，一路保重。我还是建议，你尽快回到省委来，省委书记暂时空缺，刘副书记临时主持工作，我会尽量说服他，给你一份虚职也可以。耀先同志，不要太固执了，楚辞上说，九折臂而成医兮！往前看，多总结经验教训，才是解决问题的渠道……
    车耀先笑笑，把信放起来了，现在回到省里，他也没有信心。他想，等过了大秋再说吧，夏秋之间雨水多，即使回到省里，他也无法安枕。夏收结束了，收成虽不怎么好，粮荒问题暂时解决了。
    食堂停下来，八里洼的工作有了一些好转，他想到立田那里看看，正巧，公社有去三番办事的骡车，跟着过去了。到了八里堡，赶巧碰上明华，明华和德厚在村口等人，把车耀先的骡车拦住了，明华恳切地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在这里住两天吧，我还有事和您请示呢。”德厚也笑着说：“车书记，没要紧的事儿，您住两天。过一天，我们派人把您送过去就是。”
    车耀先经不住劝，这一阵儿，他一直在坝子上，八里堡的工作咋样了，他心里也没底。下了骡车，跟赶车的把式交待了两句，把骡车送走了。车耀先问：“你们在等谁？”明华说：“八里堡的老书记魏钟富，今儿刑满摘解了，区里送他回来进行劳动改造。”车耀先听范立田汇报过此事，心里还有印象。
    一会儿，钟富媳妇也出来了，羞答答地靠在路边。明华说：“婶子，一会儿叔回来了，别给他脸色看，改了就好。”钟富媳妇红着眼圈儿说：“没成色的东西，我才懒得理他呢！”
    明华笑笑，钟富媳妇刀子嘴豆腐心，说说罢了，心里不定多少期盼呢。不大一会工夫，官道上起了一阵黄尘，开过来一辆敞篷车，钟富媳妇抽抽搭搭哭起来了。钟富站在车顶上，泪水像两条绳子，垂挂在眼眶，朝大家招手，钟富媳妇哭着骂：“你死在外头吧，烂在外头吧，还有脸回来！”
    村里胡同窄，汽车进不去，在村口停下了，两名穿黄军装的战士，把魏钟富从车上架下来，区法院的同志，手里拿着一张纸说：“谁是村里干部？过来签个字！”明华小声说：“德厚叔，您过去签字吧。问问还有没别的事儿。”德厚过去了，在摘解通知单上签了字。
    法院的同志一再嘱咐说：“人放回来了，放在村里劳动改造，一定加强管理，一有风吹草动，马上给我们打电话。”德厚说：“你们放心吧，他会老老实实接受改造，是不是啊，钟富！”钟富朝区法院的同志深深地鞠了一躬说：“我一定好好改造，谢谢政府！”法院的同志说：“老实改造，争取人民的宽大处理，不准乱说乱动！”法院的同志交割完事儿，开车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