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八章(05)
前几天在高书记那儿,他看了一份儿下面的报告,报告说老车右倾思想严重,军阀作风,动不动干预下面的工作,使基层工作很难开展起来。 老车还在停职期间,这是很危险的,一旦越过了界限,不但不能复职,谁知会有一个什么结果呢?老车没有错,对和错之间,没有明确的界限,说白了就是政治需要,说你对了你就对了,说你错了你就错了。
从坝子上往下看,人山人海,很热闹,干活的人也很风光,到了人堆里,人群变得很松散了。刚下过雨,地上还很泥泞,中间的低洼处,有一个很大的水洼子,水很黄,像一盆黄泥汤子。
推车的道儿上,铺着几块木板,板儿下面渗出的黄泥汤儿,一不小心喷一身,程部长开始走在木板上,怕鞋上粘上泥土,社员推着小车给他让道,他不好意思了。他也干脆挽起裤脚来,踩进黄泥里去了。
社员们对程部长很敬畏,老远躲开了,他呲着牙朝大伙儿笑,社员们反而不敢笑了。刘老成小声说:“啧啧,不定多大干部,刘东民见了,还不吓尿了裤子。”何松年看了车耀先一眼,说:“不见得吧,老车还是省委副书记呢,要不是咱亲眼见,你能相信?有端架子瞎摆摆的,好像多了不起似的,也有老车不显山不露水的。”刘老成说:“老车多好啊,哼,谁知是不是遭了陷害,让人发配了。”
三官推着空车过来了,和程部长走了个对面,程部长问:“看见老车没有?”三官刚要说话,跟前装车的直起腰来,摘下脖子上的毛巾,擦了把脸儿,笑着说:“老程,程部长,我在这里呢。”程部长一愣,转身笑了,攥着老车的手,老车的手很硬,手掌上都是黄茧子。
老程说:“你呀,老车,认不出来了!”老车朝上面看了一眼,说:“高书记兴致很高,走了几个地方吧?多走走有好处,搞一个空中楼阁,看着花里胡哨,老百姓不买账。”程部长怕耽误社员干活儿,把车耀先拉到一边,小声说:“老车,还是过去见见吧,高书记问了几遍了,不见面不合适。”
车耀先一边走一边说:“程部长,还是你转达我的意思吧。”程部长摇着头说:“捎话无好话,还是你当面说。车书记,少说没用的话,现在形势对你很不利。”到了坝身跟前,坝身斜度很大,程部长一脚踩虚,差点儿跌倒。老车拉了他一把,说:“老程,我呀肠子短,不打结,还是说实话吧。”
明杰讲了几句话,大家又是一阵儿掌声。高书记被大家的热情感染着,又讲了一通儿话,程部长小声说:“高书记,耀先同志过来了。”车耀先站在高书记的身后,一双黄胶鞋糊满了黄泥,高挽着裤脚,两条又瘦又黄的腿上毛茸茸的,高书记打量着车耀先,脸上几分惊讶,说:“老车,还好吧?你看你,怎么不顾惜自己,万一出点儿差错,你让省委怎么跟中央交代!”
车耀先笑笑,说:“没你说的那么严重,出透了汗,啥病也没了。”高书记关切地询问:“腿伤怎么样?在省里有保健医生,做做电疗,这儿条件差,别硬撑着了,老车,还是跟我回去吧。”车耀先说:“没事儿,九折肱而成医兮,我可是半个医生,死不了,死了就地一埋,也算得其所吧。”高书记向大家挥挥手说:“你们转转看看,多学习,哪儿不懂的问明杰同志。”
车耀先和高书记顺着坝身往前走,高书记边走边说:“耀先同志,省委刚开了个会议,你的问题目前还没有结论,在中央没有明确表态之前,省委不好说什么。本来啊想借‘纠左’,把你的问题澄清了,谁知‘反右’风又来了,而且来势迅猛。耐心等待吧,一定要相信中央,相信省委!这段时间,你还是冷静冷静。我还是那句话,不要干预基层事务,多倾听群众意见,我们要相信群众,他们有能力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。”
车耀先说:“高书记,谢谢您的关心。五七年,我确实不够冷静,大跃进我是说了过头话的,我还在深刻认识,反省自己。”高书记看了车耀先一眼,很高兴地说:“对嘛,耀先同志,你有这样的态度,很好!省委很关心你。前几年,咱们是走得快了一点,走得慢了,就被动。咱们的目标是赶英超美,所以,小步快跑,小马拉大车,多快好省,未尝不是好方法。”
走了一段,车耀先在坝身上站住了,打着眼罩看了一阵儿,高书记疑惑地说:“老车,你看什么?”车耀先指着坝子下面的村庄,说:“高书记,你来看。我粗略计算了一下,这座坝子蓄水能力,平年在五千万立方以上,如果雨水一大,超过了警戒水位,可能很危险。”高书记一愣,车耀先指着远处隐隐的几个村庄,接着说:“下边是八里洼、八里堡、南陈庄、北陈庄,加起来五千人口,洪水一来,一旦决堤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高书记没说话,在坝子上不安地走着,车耀先继续说:“前两天,我从省水利厅要来两名专家,他们建议停下来。本来想给省委正式写个报告,听说您下来,还是当面向您汇报比较好。”
高书记没说话,他心里也不轻松,如果真像车耀先说的那样,他要承担责任。车耀先说:“我专门做过水文调查,这条河道曾经多次发生过水患。道光十三年,河水暴涨,洪流漫堤而下,势不可挡,淹亡数十人;民国三年,阴雨连绵,半月不开,水势激增,数百人下落不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