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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七章(06)

    三官媳妇把霍老三送出去,还没进屋,一只灯笼进了门里,问:“谁呀?”明杰紧走了几步,说:“是我,明杰。”三官媳妇笑着说:“你咋来了?你早言语一声,我红毡铺地,把你迎进来。”
    明杰噗地一声吹灭了灯笼,说:“秋后的蚂蚱,你就剩下嘴上的功夫了。”说着话进了屋,屋里烟气大,三官抱着喇叭筒儿吸烟,三官媳妇挥着烟雾说:“他爹,今宿别睡觉了,早晚把两扎烟叶烧出来!”
    三官从炕上出溜下来。三官媳妇说:“明杰,快脱鞋上炕,嫂子有日子没跟你说话了。”明杰在炕沿上坐下,神情愣愣的。三官媳妇说:“盼着你来说说话,倒是来了个撅嘴驴。”三官说:“明杰,有事儿吧?”明杰苦咧咧地说:“车书记让我们把食堂停下来。”三官瞪着眼睛问道:“这话儿咋说?”明杰说:“让咱们把粮食分下去,先度荒再说。”
    三官一阵儿没说话,闷闷地吸烟,这话在他嘴边有日子了,上边没文件,说了也是白说。三官问:“上面下文件了?这碗饭吃够了。”明杰淡淡地说:“有文件不用车书记发话了。”三官说:“你的意思呢?”
    明杰说:“我怕车书记犯政策,他正停职呢,担不住是非。坝子说停就停了,张楚说,高书记想下来走走。”三官说:“是个事儿。车书记替社员们着想,这个包袱不能让他背。下决心吧,把事儿推到我身上,我一个玩土坷垃的,摘了纱帽翅子,碍不着吃饭。”
    明杰说:“三哥,背也是我背,推给你,我挣脱不出来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明杰,要我说,你们谁也别背,听上面吆喝吧,胳膊拧不过大腿,小家小业,咱犯不上!”明杰说:“三哥,你和车书记说说,高书记下来以后再说。我跟车书记应承下来了,没有回嘴的道理。”
    三官点头说:“车书记脾气儿犟,谁的话也未必听。明儿你给立田打个电话,让车书记到区里呆几天,咱们把他支开了,拖几天再说,这事儿兴许就过去了。”明杰愣着神儿说:“只好这样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刚出去,车耀先进了门儿。仲相身子不好,食堂里的饭一天比一天差,肠胃里不相应,不相应也没办法,只有死挨。仲相捧着肚子打嗝,明华娘说:“明儿小白来认门,你跟着去瞧瞧吧。”仲相说:“别跟孩子们说,我不咋的。”外边门响,开了门,车耀先站在门外。
    仲相说:“车书记,您找明杰,刚出去。”车耀先说:“不找明杰,过来跟二哥说说话儿,夜长,睡不踏实。”明杰娘说:“车书记,明杰脾气犟,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车耀先叹了一声,说:“难为明杰了,早知这样,不该让她干这个书记,婚事儿也耽误了,二哥,越想我老车越觉得对不住你。”仲相说:“车书记,一人一命,命里占着谁也挣脱不了。”明杰娘只是垂泪叹气。
    车耀先和仲相说了一会儿话,说起腿伤,仲相跟明杰娘说:“记得家里还有一捆艾蒿,呆会儿给车书记找出来。原先腰眼疼痛,坐卧不宁,老麻子给我一个偏方,熥了两遭儿,不见疼了。”
    车耀先点头,说:“记得《药性赋》上说,蒿本气温,除疼颠顶,寒湿可去,风邪可屏。前一阵子,立田到省里开会,嫦娥给我做了一副护膝,冬里没怎么疼痛。来得急了,忘了带。”明杰娘说:“嫦娥是个有心的,凡事有主张,不像明杰毛躁脾气,光惹您生气了。”
    听见大门响,明杰娘说:“张楚回来了,疯疯癫癫,和明杰倒是没两样儿。”车耀先掏出怀表看了看,时辰不早了,告辞回去睡觉。明杰娘找出一捆儿艾蒿,摔打着上面的尘土,说:“端午节薅了一些,想着给孩子们缝荷包,也没兴起心来,没派上用场。车书记,您拿去吧,哪儿疼烤哪儿,管用着呢。”
    车耀先拿了艾蒿,春风阴湿,两腿胀疼难受,夜里睡不安稳。艾蒿受了潮气,艾叶儿变柔软了,搓成了一根艾绳儿,点着了在腿上炙烤,红红的火绳头儿,苦猎猎艾香气,老车半闭着眼,艾香味儿很好闻。
    当年在三道铺打仗,晚上住在老百姓的瓜棚里,野地里蚊子成群结队,点上一根艾绳儿,蚊子被艾香熏跑了。那时候,多亏了老百姓,做军鞋,送干粮,抬伤员,解放了,日子好了,怎么糟践老百姓呢?腿上一阵一阵灼热,被炭火炙烤过的伤腿,慢慢不疼了。
    外面有动静,橐橐的脚步声,走走停停,老车在屋里说:“进来吧!”进来一个黑影儿,是霍老三。霍老三看着车书记烤腿,怯怯趔趔不敢靠前,老车说:“坐吧。”霍老三半边屁股按在板凳上,跟车书记他还是有些眼生。霍老三不安地说:“车,车书记,你的腿咋了?伤着了?”
    车耀先笑笑,说:“伤了有年头了,四二年在三道铺挨了一枪。变天就疼,不变天好人似的。”霍老三满怀敬畏地说:“车书记,您是受过大难的。”车耀先说:“多少同志牺牲了,没有他们的牺牲,哪能有今天,想想过去,真该好好工作呢。老三,有事儿?只管吭气,我老车给你想办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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