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章(05)
明杰冷冷地说:“我有啥事迹!你呀,你告车书记的状了吧?”张楚说:“没原则!什么告状,我是正常反映情况嘛。 ”明杰忿忿地瞪了张楚一眼,说:“没事找事,车书记没错儿!”
明杰让王跃全查对一遍粮食,给她报个确切数儿,她心里有了一个计划,把粮食分下去,到了眼前这种形势,没有更好的办法了,小麦刚刚泛青,春天太长了,没有粮食咋行呢?她想征求一下意见,再作打算。吃过晚饭,她点上灯笼预备出门,仲相看了她一眼,似是有话说,明杰问:“爹,您有事吗?”仲相嘴唇动了动,说:“没事儿,忙你的吧。”
仲林过世,对仲相的打击很大,这一阵很少出门儿,话也显见得少了。娘在天井里把她拦住了,天上黑漆漆的,一颗星也没有。娘说:“这么晚了,还出去吗?”明杰说:“我找三官哥商量事儿,小张晚一霎回来呢。”明杰娘吞吞吐吐地说:“明儿白区长来认门儿。”明杰愣了一阵儿,说:“他还信这个?”
明杰娘说:“庄户人庄户理儿,哪有不认爹娘的?你大姐也一块过来。”明杰嗯了一声,明杰娘说:“你大哥不知有没空儿?”明杰说:“明儿说吧,我给大哥挂个电话。”明杰娘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他要没空儿,算了吧,你爹想他了。”明杰转身走了,娘在她身后又是一声叹息,明杰只当是没听见,抬脚出去了。
这一阵儿,三官身子也不好,浑身乏累,好像每个关节都疼,犁了一天地,浑身瘫了似的。吃完饭,坐了一阵儿,腰不是腰,胯不是胯,歪在炕上歇息。三官媳妇抱着天赐,在炕上咯咯咯地笑,三官心里焦躁,爬起来在烟笸箩里抓摸了一遍,烟笸箩里空空的,泄气地躺下了。三官媳妇说:“他爹,我听人说粮囤子空了。”三官没翻眼皮,不耐烦地说:“早空了早利索!”三官媳妇看了三官一眼,不言语了。
听见大门响,三官媳妇把天赐摁在三官怀里,出去开大门,听动静好像霍老三过来了。三官媳妇说:“三叔,有日子不见三婶了,这两天身子咋样了?”霍老三说:“病是定了的,一天沉似一天,看样子难有转圜了。”霍老三进了门儿,三官媳妇说:“他爹,三叔过来了。”三官赶紧欠身,霍老三到了炕前,三官说:“三叔,你咋来了?黑灯瞎火!”
霍老三在炕沿上坐下,从腰里抽出两扎烟叶,说:“还有两扎,你三婶怕烟味,我戒了。”三官接过来,放在鼻子上闻了闻,说:“三叔,还是你懂得我,困了给我填个枕头,这两天嘴里像口干井,啥味儿也没有。”三官媳妇撇着嘴巴说:“属牲口的,不知啥嚼头!三叔,没找个大夫给三婶摸摸脉?”
霍老三愁眉苦脸地说:“不摸了,摸也是白摸,一文钱咱也拿不出来,拿啥抓药你说?”三官媳妇安慰说:“三叔,兴许不咋的呢,痨病人怕变天,过了清明,天气转暖了,不愁好不了。”
三官在手心里搓了一撮烟末,按在烟锅里,狠狠吸了两口,说:“天灾赶上**,这日子没法过了。三叔,你别心焦,慢慢熬吧。”霍老三嘴唇哆嗦了一阵儿,说:“你婶子怕没几天活头了。临走前,想见见媳妇的面儿,可媳妇儿在哪里呢?人家死活不干,不能绑了来吧。”
三官媳妇不说话了,她知道霍老三进门,准没好事儿,发了几遍媒人了,越来越没动静。霍老三吧嗒着泪,说:“没跟我过几天好日子,一进门儿得了痨病,痨病咋得的?我有数儿,一天一顿饭,两顿凉水,生生饿出来的。昨天夜里跟我说,想最后见一眼媳妇儿,这个话不过分吧?我应承下来了,可让我往哪儿淘换媳妇儿去?”
三官说:“村里闺女孩子不少,定远是团支书,找个俊俏媳妇不难。”霍老三叹了一口气,说:“定远死心眼子,吊在明兰这棵树上了,任谁说,也听不进去。明华娘金口难开,把我愁煞了。”三官说:“前些日子,听说你托了王跃全,王跃全没给你个话?”霍老三说:“明华娘倒是有活泛意思,赶巧仲林大哥过世了,事儿搁下了。三官,王跃全是半吊子,你走一遭儿吧。”
三官媳妇说:“三叔,我给你举荐个人儿,保准能成,这个人一说话,三婶准一口应承了。”霍老三苦笑着说:“谁的脸比三官的脸大?”三官媳妇说:“车书记啊。跟前有现成人儿不指派,三官跑断腿怕也是枉然。”霍老三眼前一亮,说:“老车倒是合适,人家身上有仙气儿,我一个凡人求不动他。”
三官媳妇笑着说:“老车没架子,不用你上香磕头,一句话,老车没个不应承。换了别人,明华娘一句话堵得死死的,水英他爷爷还不到一百天,这一句话儿,多少嘴堵不住?”霍老三笑了,说:“三官家里,你一句话给三叔开窍了。要是成了,霍家没女人,少不得你跑腿张罗。”三官媳妇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明杰提着灯笼,到了三官家门口,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,灯影里看不清是谁?霍老三说:“是明杰吧?”明杰站住了,说:“三叔,你过来了,婶子咋样了?”霍老三说:“还有一口气儿,春上挨不过去了。”明杰说:“三叔,这几天你在家歇着吧,社里的事儿不忙。”霍老三说:“整天守着一个病人,脸对着脸儿,心里更难受。你别操心了,进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