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章(03)
明杰想阻止她,车书记经不得风吹草动,说:“小张,正常反映问题没问题,别乱扣帽子,车书记哪儿不对?”张楚撂下笔,生气地说:“大姐,觉悟不要了,你怎么分不出香臭来,车书记一来,社员都听他的,你的威信还要不要?公社的威信还要不要?”明杰说:“反正你不能发!”
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车耀先笑微微地进来了,张楚忙把稿子锁进抽屉里,不自然地说:“俺俩开玩笑呢。 车书记,陈庄的事儿解决了吗?”车耀先说:“我和明杰说几句话儿。”张楚不高兴地看了车耀先一眼,嘟着嘴巴走了。
明杰有些尴尬,说:“车书记,我还以为您住几天呢。”车耀先说:“明杰,你跟我说句实话,公社到底还有多少粮食?”明杰苦笑着,不安地说:“车书记,您咋想起问粮食来了?”车耀先看着明杰的眼睛,问:“明杰,要闹粮荒?”明杰的脸一阵儿苍白,说:“我正犯愁呢,除了种子,囤子里没多少粮食了。”车耀先想了想说:“先把食堂停了吧。”
明杰吓了一跳,“车书记!”车耀先摆摆手,说:“听我的话儿,责任我来负。”明杰恳求似的说:“车书记,再苦再难也不能解散食堂,过了难关,会好起来的,我们还要快步进入**呢。”车耀先无法跟眼前这个女孩子解释,**?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,一个天方夜谭。
他笑笑说:“明杰,**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,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。听我的话,除了种子,把粮食分下去,社员们知道怎么度过这一关。”明杰几乎哭了,她摇着头说:“不,车书记,吃食堂是省里定的,我们没有权力解散食堂,我不能看着您犯错误!”
车耀先点上一颗烟,吸了两口,心情沉重地说:“明杰,我说过,出了问题,我来承担责任,我向省委说清楚。”明杰的眼泪,终于落了下来,车耀先语气沉重地说:“等起了粮荒,麻烦就大了。先停下来再说吧。我正在给高书记写报告,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”车耀先说完,抽身走了。
明杰在屋里呆坐着,刘东民和王跃全早睡下了。外面起了雨声,淅淅沥沥,一声两声的檐滴,更漏似的响着,撩拔着这个沉闷的春夜。明杰的心里很乱,好些事情纷扰到眼前来了。四六年春天,她和大哥一起举起了庄严的拳头,成了八里洼第一个女党员,从那一天起,她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了,她的整颗心给了党。土改、复查、互助组、合作社、人民公社,她稚弱的双肩,担起了多少是是非非,她彷徨过吗?犹豫过吗?没有!
她的爱情,她的青春,渐渐逝去了,像有一个使命等着她,像是一道神祗在召唤着她,她不停地走,一刻也停不下来,她的面前有时是金光灿灿的大道,有时是荆棘丛生的小路,不管怎么困难,一步步走过来了,满怀着希望,满怀着憧憬,她萎缩过吗?她挣扎过吗?没有!该舍弃的舍弃了,该承受的承受了,到底为了什么,她说不清,她总是听着别人的话,做着别人的事儿。
想了一阵儿,她更痛苦了。她想起了明华、嫦娥、明美、明秀,她的姐妹们都在这一条道儿上走着,她们不一样,她们有一个家庭,有一个温暖的窝,昨天明秀姐打来电话,她要结婚了。起风了,一阵阵风声,摇簌着涤荡着寂静的春夜,刷刷的雨声扑打着窗棂,突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念头,缠绕在她的脑子里,她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。
外面灯影儿闪了一下又熄灭了,张楚披着蓑衣,手里提着一只纸灯笼进来,看着明杰对着灯影儿发呆,没敢惊动她,悄悄在一边坐下来。明杰的眼泪,在灯花里闪烁,一声一声地叹气,叹息声在灯火上跳跃,悠长回转。张楚吓了一跳,在她的眼里,明杰是一个坚强的女人。
张楚不安地问:“大姐,你怎么了?”明杰凄楚地一笑,淡淡地说:“没啥。你咋来了?”张楚看着她的眼睛说:“啥时辰了,快交更了!等了一阵儿,还以为你让狼叼了去了呢。”明杰收拾完桌上的文件,锁在抽屉里,淡淡地一笑说:“看了一会儿文件,把时间忘了,走吧。”张楚怕勾起明杰的伤心事儿,没敢吱声,点上灯笼,两人一道出了门儿。
小雨在灯影里飞扬,脚下的路变得泥泞了。明杰问:“下了有一阵儿了吧?”张楚说:“有一阵儿了。春雨贵如油,今年不定是个好收成呢。”明杰抬头看着天空,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布,压在头顶上,闷闷地说:“有了墒情,打起晴天来,三两天该播种了。”
到了碾棚跟前,明杰猛地站住了,把蓑衣往张楚身上一推,说:“小张,你快回去吧,别冻病了,春雨伤身子。”明杰提着灯笼要走,张楚一把拉住她,“大姐,这么晚了,你还上哪?不要命了!”明杰说:“你别管我了,坝子上还有几袋水泥呢。”
张楚嘟囔着说:“你能去我就不能去了,我又不是金枝玉叶。”两人从碾棚跟前的小路上岔过去,隐隐看见坝子上有灯火,张楚头皮发炸,悚然地说:“姐,你看,有鬼火?”明杰哼了一声说:“哪来的鬼火!疑心生暗鬼,自己吓唬自己,让你别来你非要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