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七章(02)
陈老汉说:“这您不懂了,一人揣着一个心眼儿,好心眼儿,谁往外使?一棵树上结的果子,向阳是甜的,背阴是酸的,味道不一样。 就说我这边吧,他敢照顾我?不敢!跟我抹下脸皮来?我不买他狗日的账。”
说话说的不短了,外面天阴得很厚,一阴天车耀先两条伤腿疼得厉害,在省里晚上有盆儿热水烫烫,老百姓家里没有一根草,热水也喝不上。车耀先抽了几口烟,打开了铺盖卷儿,老汉说:“您躺躺吧,我到外面看看去。”
老汉出了门,车耀先躺下了,老汉把天井收拾了一遍,大声问偏房的媳妇儿:“睡了吧?”媳妇儿说:“在被窝里呢。”没动静了,大门响了一阵,进来了一只灯笼。“二叔,车书记睡下了?”
老汉骂道:“狗日的,谁是你二叔,你是我爹!你绑得我的胳膊还麻呢,没点儿分寸!”听声音是陈嘉福的,车耀先坐了起来,老汉说:“你咋不早来?啥时辰了!车书记睡了,人上了年纪,没精神头了。”
灯笼进来了,外间里一派儿虚光,陈嘉福挑开帘子进来,脸皮笑着说:“车书记!”车耀先说:“社员情绪咋样?”陈嘉福在炕沿上坐下,掏出烟荷包捏嗦了一阵儿,捻了一根烟,递给车耀先,又捻第二根,叼在嘴上,惭愧地说:“回来了,挨家挨户转了一遍,该道歉的道了,该磕头的磕了,庄户人脸面上的事儿,等着我服软呢,没啥想法了。车书记,您痛快快的把我撤了吧,当这个小破官儿,像坐在刀刃上。”陈老汉瞪了陈嘉福一眼,骂道:“狗日的,别说撤了你,车书记发句话,让你进局子蹲两天,也是应该!”
陈嘉福翻着白眼看老汉,老汉哼了一声说:“看我干啥?我脸上又没抹蜜,你个狗日的!”车耀先说:“嘉福,不能再这么下去了。”陈嘉福说:“都是嘉星瞎指派!芝麻粒儿的官,不知姓啥了。”
车耀先说:“我给你开个方儿。”陈嘉福红着脸儿说:“车书记,我听您的。”车耀先说:“不是下命令,不是作指示,听不听由你。”陈嘉福咧着一张大嘴,说:“车书记,您说吧。”
车耀先耐心地说:“俗话说,民以食为天。老百姓吃饭的事儿,是天大的事儿。食堂算是个幌子吧。”车耀先把明华的法儿说了一遍,陈老汉不听地点头,说:“我说咋样来着,一岁年纪,一岁年纪的心眼儿!嘉福,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葫芦老了是个瓢,人老了就成精了,跟着车书记好好学学吧。狗日的!你心眼儿没长正当,这法儿那幌儿,还不是糊弄社员的肚皮!”陈嘉福的嘴咧开了,说:“早该这样了!”
车耀先没敢在陈庄久呆,陈庄有粮食不让大伙吃,八里洼却空了粮囤了。他请的水利专家该到了吧?回到八里洼,省里的专家还没下来,他未免有些失望。跟仲森干了两天活,起了两手茧子,心里的虚空,渐渐被生活填充起来。晚上,他进了公社大院,想找明杰谈谈。
明杰托着腮看文件,心里乱糟糟的,干了一冬一春,坝子大模样儿出来了,夏天蓄起水来,遇上秋旱,她就不怕了。车耀先一来,不轻不重的几句话,把坝子停下来了,在社员们跟前她的脸面扫净了。
上回省委检查组,对她的工作大加赞赏。兴修水利,造福子孙,她没有错儿。她越来越觉得车耀先的话儿,有点儿玄乎,什么浊流直下,一泻千里?她活这么大,还没见河道里发过洪水,车书记是啥意思呢?她不明白了。
张楚在她一边写文章,眉头皱纹蹙起来了,白白净净很秀气的一张脸,平添了几分老相。明杰淡淡叹了一口气,张楚抬起眼皮,微微一笑,说:“大姐呀,你想什么呢?”明杰淡然地说:“没想啥。”
张楚又埋头写起来了,明杰放下文件,转到张楚的身后来了,她看到张楚写的一段话,嘴里小声念道:“在三面红旗的正确指引下,广大农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,社会主义热潮已经普遍形成,如滔滔江水,势不可挡。是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,雪中送炭,还是大泼冷水,釜底抽薪?不同的世界观,有着不同的回答。八里洼人民公社,发扬艰苦奋斗的战斗作风,人定胜天的新愚公精神,勇往直前的革命情怀,兴修水利,改造低产田,取得了丰硕的成果。有的人身居高位,右倾思想泛滥,不思进取,患得患失,严重脱离了人民群众,指手画脚,干预基层工作,极大地挫伤了社员的积极性……”
明杰皱着眉头说:“小张,你发得哪根神经?车书记也是你批评的!”张楚瞪着眼说:“姐,你别听车书记的,我打听过了,车书记根本不代表省委!”明杰说:“车书记说,马上要派专家下来了,听听专家的意见再说。”张楚说:“姐,**说,三个臭皮匠,胜过诸葛亮,群众是真正的英雄。不要迷信专家,专家不是神仙。再说,我是记者,有权向省委反映情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