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（07）

    从那边过来个女人，头上也是一条头巾，女人赶紧爬起来，说：“他爹，明华过来了。 ”男人说：“没啥，让牲口喘口气儿吧。”明华过来了，女人赶紧迎上去，说：“明华，啥时领谷种啊？”明华的眼睛，从月娥的头顶掠过去，端详了车耀先几眼。月娥说：“别大惊小怪的了，赶路的！”
    明华照直过来，看着车耀先迟疑地问：“是车书记吧？”月娥愣着说：“哪来的车书记？明华，你认得他？八成认差人了。”车耀先没想到明华认出他来，笑笑说：“你认得我？”明华看了月娥男人一眼，说：“那年走娘家，您在二爷家住着，远处看了您一眼。”月娥说：“您真是车书记啊？”车耀先说：“我是车耀先。”
    月娥男人哼了一声说：“你们这些当官儿的，一句实话也没有。明华，我可啥也没说，不信你问车书记。”明华说：“车书记，村里吧。”车耀先跟着明华走了几步，想起路边上的脚踏车，从柴禾垛后面推出来，月娥男人小声说：“我看不上当官的，嘴上没一句实话，净给人编套子。”月娥说：“瞎咧咧啥，快找泡马粪把嘴糊上！”
    明华站在路心，等着车耀先过来，说：“车书记，您都看见了，我把土地给社员包下去了。”车耀先不动声色地说：“你胆儿蛮大嘛！”明华忧郁地一笑，接了车耀先手里的自行车，和车耀先并肩往村里走，边走边说：“车书记，您替我瞒瞒吧。”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明华书记，你不怕我撤了你？”明华说：“我也是逼急了，过了这一阵儿，地还是社里的。”车耀先眼睛一亮，问：“立田同志知道吗？”明华说：“没敢跟他说，怕他担是非。”
    进了村，德厚赶着马车过来，看见明华跟前走着个生人，眼皮跳着说：“明华，来亲戚了？”这是村里的黑话，上边来了人，甭管谁见了，都要跟明华德厚汇报。明华说：“德厚叔，您住一住。”德厚吆喝住骡车，冲车耀先笑了笑，明华介绍说：“这是省委车书记，刚从省里下来。”
    德厚的脸黄了，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好。明华，来客人咋伺候，咱又没预备。”德厚说的也是黑话，明华要是说上菜，大家就集合起来干活，要说上酒，就是常住的意思儿，社员们就该集合到食堂里吃饭了。
    明华说：“车书记是老领导，酒菜就免了，有啥吃啥吧。”德厚知道过路的好糊弄，笑笑说：“我把牲口赶到地里，一霎回来。”德厚吆喝着骡子走了。车耀先说：“明华同志，我不管你使啥法儿，稳住群众，社员吃饱肚子，就是好样的。”
    一会进了院子，明华要解后架上的铺盖卷儿，车耀先说：“别解了，我还要上陈庄去呢。”大队办公室很干净，厨子老吕是光棍汉，庄稼有德厚代种，平常儿在办公室打杂，来了客人上灶头，老吕看着老车后面的铺盖卷儿，问：“明华，今儿上菜还是上酒？我跟食堂说去。”明华说：“老吕叔，别跑腿了，倒碗儿水吧。”车耀先像是明白了啥，笑了笑进了屋。车耀先说：“明华，说说你的做法。”
    车耀先掏出一个小本本，一本正经地等着明华汇报，明华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别记了，出了事儿，您只当不知道。”车耀先说：“不怕，你一个小小的村书记都不怕，我怕什么。”明华说：“车书记，社员们饿怕了，也是万不得已。从去年秋上，我们把食堂的章程改了，没私分一粒粮食，还是跟以前一样发饭票，有情况大伙儿来吃饭，平常儿大伙拿饭票兑粮食，食堂浪费少了，社员们有了计划性，粮食能接下来呢。社员很稳定，有事一招呼，谁也不敢怠慢。”
    车耀先问：“土地是咋回事儿？”明华只好说：“大伙儿手里的地，等于租种社里的，公粮这一项也有章程，土地还是单种，有愿意合伙的也行。到了秋上，每亩地按四百斤收粮入账，多收了是个人的，少打了从饭票里找齐。您都看见了，社员积极性上来了。”
    院子里有动静，是德厚，把牲口拴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，甩着两手进来了。明华正跟车书记汇报，车书记在本子上一笔一划记着，德厚不自然地说：“车书记，别走了，今晌在这里吃。”明华说：“德厚叔，别瞒着了，我跟车书记汇报了。”德厚似有不满，愣愣地坐着。
    车耀先合上了本子，看了德厚一眼，说：“临时就这样儿吧。稳定住了人心，就是你们的成绩。”德厚说：“车书记，我们不算犯错误吧？”车耀先说：“只要为大伙儿着想，心里有群众，不管你用啥办法，都是好办法。”车耀先说着要走，明华一再紧劝，车耀先皱着眉说：“陈庄不安定，社员没饭吃，我过去看看。”
    范立田一直在陈庄呆着，问题很糟糕，南陈庄的一个生产队，社员们跑光了。几乎一夜之间，社员们卷铺盖走了，人去街空，半个庄子空荡荡的。这些日子，他一直住在公社里，帮陈嘉星理思路，看起来陈嘉星精明能干，也是一脑门子浆糊。去年陈庄的收成很好，沙壤地墒情好，抗旱耐涝，一场伏旱，接着一场秋涝，八里堡八里洼连着遭灾，陈庄基本没受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