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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章(06)

    车耀先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,在八里洼住了两天,心里一天比一天沉重,他想发火。我们的政策,确实出了问题,长此下去,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?在郑州会议上,**对下面不切实际的做法,做了严肃地批评,批评“共产风”就是“左”的修正主义、冒险主义。
    “纠左”搞了一个时期,工作刚有了一点儿起色,庐山会议后“纠左”工作被搁置了,“反右”风反而越刮越烈,他越来越不明白,“左”的一定就是好的吗,实事求是的作风哪里去了?
    平原上的风是没遮拦的,干黄的风,在原野上漫卷,风很硬很冷,按节气儿,好像已经过了**,五九六九河边看柳,该是大地返青的时候了。河道里的柳梢头刚刚有了一些绿意,稀稀疏疏的麦苗,枯黄在地里,往年这时候,早漫过脚踝了。车耀先歪歪斜斜骑着脚踏车,在官道上颠簸。
    远处人声纷乱,耕地的吆喝着牲口,拖着长长的鞭子,鞭梢子甩得又脆又亮,牲口在地里慢慢悠悠地行走,犁开一片片新土,撒粪的漫天里扬着,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。车耀先停下车子看了一阵儿,像是被这幅景象感染了,心里慢慢踏实起来。
    车子往前走,遍地荒野,春天的景致儿,还没起来,眼前只是一片青黄交错的土地,青的是麦苗,黄的是还没翻起来的春茬地儿。再往前走,田里有了人,像是从天上撒下来的,匀匀实实,隔几垄地几个人,不像八里洼大伙堆在一起,老车觉得很奇怪,八里堡没搞合作社?
    一犋牲口,一副绳套,一个使唤牲口的人,一个撒粪的女人,一个跟在牲口尾巴后面的孩子,自由舒展的耕作着,这幅景象,他想起土改后的样子了,多好啊,三十亩地一头牛,老婆孩子热炕头!
    里面肯定有文章,他想着问个究竟。路边有一个柴草垛,他把车子藏起来了。车耀先一身灰扑扑的衣裳,脸上又老相,看不出他是个官儿,青黄的脸色,瘦高的身材,不仔细看,倒像是闲散的先生呢。车耀先往地里去了,新翻过的土地,很松软,泥土的香气湿湿的,带着一股儿淡淡的甜味。他的腿更瘸了。
    三个半大孩子在土里摔跤,男人赶着牲口,敞着怀,走得很散漫,不时地挥一挥鞭梢子,好像抽到牲口身上了,鞭子很快收回来,只是一个虚幌儿,他怎么舍得打牲口呢?女人头上围着一块破头巾,本来是一块红头巾,中间补上了一块黑布,特别醒眼,地边倒着一只瓦罐,一个蓝皮儿包袱在风里翻卷。
    在八里洼,社员们撒粪抛得很高,风一卷粪土满天飞。眼前这个小巧的女人,胳膊弯里挎着一个篮子,手里攥着一只黑碗,走几步挖一碗粪撒在地里,又细又匀,种地如绣花,全靠粪当家。农谚是这么说的吧?车耀先踩着松软的湿土过去了,女人停下来,抿了一把头发,愣愣地看着车耀先走过来,眨巴着眼睛说:“喂,打听道儿的吧?”车耀先说:“是啊,走着走着不敢走了。”
    扶着犁把的男人站住了,把犁往地里一插,吆喝住牲口。女人说:“他爹,快歇歇吧,喘口气儿,有打听道儿的呢。”男人扔了鞭杆儿过来了,车耀先问道:“是八里堡吧?”男人说:“是八里堡。”车耀先说:“看样儿你是好庄稼把式啊。”男人说:“种地没啥门道,人勤地不懒。”
    男人在瓦罐跟前蹲下了,捧起瓦罐刚要喝,又递给车耀先,车耀先没接瓦罐,男人捧着喝了两口,说:“走累了吧?牲口入了社,行动不便宜,搁以前,鞭梢子一指,想上哪上哪。”
    女人抱起瓦罐,晃了晃,空了。咂摸着嘴唇朝孩子们高声喊道:“厌恶、社会,快回去装水!”两个孩子跑过来,看了车耀先一眼,提着瓦罐儿走了,女人不放心,嘱咐说:“好好提着,看着脚底下,别敲了瓦罐。”
    孩子走远了,男人问道:“赶路的吧,从哪儿过来?”车耀先说:“紫镇。”男人和女人对望了一眼,说:“不近呢,好腿好脚也得两天路。”男的又问:“那边生活咋样儿?”车耀先说:“不咋样儿。听说食堂快散了,粮囤子见底了。”
    男人笑笑说:“要说过日子,还得靠女人,咱这边儿当家的会算计,食堂是个幌子吧。”女人使劲儿咳嗽了一声,男人说:“外地儿的,走不了话。”女人说:“他爹,往后嘴上套上个笼嘴吧,打个鼻钳也行,嘴上没个遮拦。”
    男人嘿嘿地笑着说:“八里洼也断粮了,啥先进不先进,社员饿不着肚子,比啥也强。您说是吧?”车耀先点点头,问:“你们当家的是个女的?”女人说:“是呢,几个男人也顶不上。”车耀先说:“倒是新鲜。八里洼公社也是女人当家。”
    男人说:“以前也是个男人,让区里范书记撤了。不干正经事儿,多吃多占,贪污**,溜寡妇门子。”车耀先点头,立田是个干事儿的,他没看错人。车耀先问:“你们咋就一犋牲口?队里不少人吧?”男人刚要说话,女人说:“人多了磨洋工,有啥好的。反正都是队里的地,没有私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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