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（01）

    是故当时之务，农不见于国，以教民尊地产也。后妃率九嫔蚕于郊，桑于公田。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，以力妇教也。是故丈夫不织而衣，妇人不耕而食，男女贸功，以长生，此圣人之制也。——《吕氏春秋﹒上农》
    第八十六章
    车耀先在八里洼住了下来，明义想陪车耀先两天，车耀先说：“忙你的去吧，我住些日子。我不影响你们的工作。明义，群众生活是当务之急，不关心百姓疾苦，不会做群众工作，就不是马列主义者。”临走之前，明义想跟车书记谈谈，车耀先已经停止工作了，他没接到省委的通知，不知道车耀先啥来头儿。
    现在，他觉得他和车耀先之间有了一层隔阂，好像车耀先有意疏远他。车耀先坐在小东屋里，静静地喝茶，外面春风浩荡，榆树梢上两只喜鹊跳跃，喳喳地叫唤，让人心烦。明义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到县里住一阵儿吧，县里的生活好一些。”车耀先皱着眉头说：“不了。离百姓远了，心里不踏实。”
    明义满脸尴尬，说：“上回到省里开会，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，没过去看您。”车耀先说：“立田说过了。我是孤家寡人，还是不去好。”明义羞愧地低下头，他说：“现在工作很难做，一会儿左，一会儿右，一头儿是省委，一头儿是百姓。”车耀先缓慢地说：“省委也是为百姓服务的，基层工作离老百姓近，多替他们着想，帮他们度过难关。”
    明义点着头，不安地看着车耀先，这会儿，车耀先的脸，不像刚才那么冷了，半是玩笑，半是敲打他：“明义同志，一个**人的前程，在老百姓手里攥着呢，你不要理解错了。”明义咧了咧嘴说：“车书记，您很苦闷吧。”车耀先苦笑着说：“下来之前，我找省委高书记谈心。我说请省委给我一块试验田，搞糟了，请省委处分，搞好了，请省委支持。就这样，高书记点了头。”
    明义吓了一跳，车书记在拿政治前程作赌注，成功失败还不是省委说了算，紫镇会不会跟着陷进去？怕车书记看出他的想法，故作轻松地说：“我们的工作问题还很多，请您多批评。”
    车耀先没说什么，默默地点上一根烟，吸了一阵儿，抬起头来，看着明义忧心忡忡地说：“一段时间以来，我们的工作走虚了，忘掉了自己的本分，这个问题纠正起来很难，不纠正，国家不会有前途，建国十年了，老百姓日子越搞越遭，这不是我们的初衷。好了，明义，我不为难你，该怎么做，你会清楚的。”
    明义想了一阵，硬着头皮说：“车书记，全国‘反右’风一浪高过一浪，‘纠左’没人再提了，政治惯性很大，您还是避一避风口。”车耀先说：“我不是不识时务，大家都避让，就没有真理可言。”明义心里一声苦笑，他怎么可能说服车耀先呢？他不想跟着车耀先担风险，八里洼这面旗帜，也许不保了。
    明义鼓起勇气说：“车书记，坝子照常开工吧？关系到群众利益呢。明杰做了不少工作，虎头蛇尾，群众会不满意的。”车耀先的脸，又阴沉了下来，严肃地说：“坝子必须停下来，这一点不能含糊！我们要对老百姓负责任，热情代替不了科学，继续搞下去，会有塌天之祸！”话不投机，明义告辞走了。
    坝子说停停了，社员们很高兴，都说车书记眼光长远。明杰堵了几天气，见了车耀先也冷淡了，有时候远远看见车耀先，干脆躲了。节气过了惊蛰，往年已是人欢马叫，一派春忙景象，今年还不见动静儿，一年之计在于春，工夫都下在坝子上，庄稼不种了？车耀先急了，吃过晚饭，转到公社里来了，他想找明杰谈谈。
    明杰不在，刘东民王跃全趴在办公桌上下军棋，车耀先悄然进来，两人竟然没觉察，车耀先站在两人身后，紧绷着嘴巴，看着他俩走棋。刘东民赖了两步，赢棋成了定势，王跃全眼色儿不好，看不过棋来，三下两下输了，王跃全瞪着鸡屎眼说：“老刘，你耍赖了。”
    刘东民奸笑着说：“臭棋篓子！拉不下屎怨茅坑低。”王跃全眼睛盯在棋盘上，疑惑不解地说：“你肯定耍赖了，我赢定了的。”刘东民一转身，看见了车耀先，他也不知道车耀先何许人也，今儿在坝子上，看着两位董书记恭敬的样儿，知道车耀先来头不小，笑着说：“老同志，您请坐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坐下了，刘东民说：“您找董书记吧？”车耀先点点头。王跃全插话说：“董书记出去了。”刘东民说：“您稍等，我找董书记去。”车耀先欠起身说：“不用了，没啥要紧的事儿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出了门，王跃全在屋里说：“老刘，再下一盘。”刘东民说：“老王，刚才进来的老同志，听说是省里下来的呢，坝子是他让停的。”王跃全说：“你没见董书记的脸色，少提坝子的事儿。”
    车耀先到了街上，时间还早，天边的亮光，渐渐淡下去，一两颗星辰闪着熠熠的光辉。车耀先出了村，沿着村后的官道慢慢走着，麦田开始返绿了，一两只苍鹭在麦田上空盘旋。田野里静极了，没有一点儿声息，土改那阵儿，要多热闹有多热闹，这时候大家还都在地里劳动呢，吆喝着牲口，甩着脆亮的鞭儿，女人的叫声，男人的汗臭气息，沥沥漉漉，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    “车书记！”车耀先猛然抬头，明杰到了他的跟前，车耀先站住了，明杰的头上围着一条红围巾，半遮着脸，看不清明杰的表情。车耀先明白，明杰刚从高营长的坟地过来，他忽然觉得对不起明杰，这个女孩子心里的苦难太多了，为啥还要逼她呢？车耀先说：“为坝子上的事儿吧？”明杰没吭声，自顾儿在前边走。当初鬼使神差，为啥要明杰来当这个书记呢？太难了！车耀先开始抱怨起自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