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五章(05)
盼着爹到三哥那里,住一阵儿,破了相面的魔咒,再熬几年,日子就好了。这一夜,心里像一堆乱草疯狂地生长,几次爬起来,想给二哥打个电话,爹真有事儿,三哥一定给二哥打电话。起来坐下,坐下又起来,立田在家也帮她拿个主意,不知立田到哪儿去了,嫦娥一点儿主张也没有了。
好不容易挨到天明,给二哥挂了电话,二嫂在电话里气咻咻地说:“谁知你二哥少了哪根筋,啥话也没撂下,昨儿天黑就走了。”嫦娥问:“二嫂,这两天三哥有没电话打过来?”二嫂说:“谁拿你二哥当兄弟?老三早把你二哥忘干净了。嫦娥,不是我说你们,不知你二哥咋把你们得罪了,你们心里还有没你二哥?”嫦娥放下电话,心里乱作一团。
嫦娥出了门儿,在院子里喊白云。一会,白云嘴里叼着牙刷跑过来了,嫦娥满脸惊惧的样子,吓了一跳,不安地问:“嫦娥,怎么了?”嫦娥忧郁地一笑,说:“白区长,立田到哪儿去了?”白云说:“有事儿吗?”嫦娥说:“我就想问问。”
白云疑惑地说:“在南陈庄呢,说住两天才回来。有事儿,你说只管言语。”嫦娥咬着嘴唇,说:“我想去趟八里洼。”白云看着嫦娥,不放心地点着头,说:“你稍等一会儿,我正巧去八里洼了解情况,车一会过来接你。”
嫦娥把娟儿叫起来,说:“娟儿,妈上趟八里洼,在家看好门儿。”娟儿惶恐的看着嫦娥说:“妈,爸爸啥时回来?”嫦娥看着娟儿,淡淡地说:“明儿吧。我要回来晚了,到你水灵姐姐家去。”娟儿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,看着妈妈梳头,嫦娥对着镜子耪了几梳子,心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
一会儿听到车响,白云进了院子,端着一缸热腾腾的豆浆,攥着几根油条,嫦娥的神情依旧愣愣的,他想,肯定有大事儿。嫦娥的脾气犟,心碎了,也不让人看出裂纹来。白云说:“娟儿,快吃饭,吃了饭上学去。”娟儿舍不得离开妈妈,眼里水汪汪的,嫦娥抱着孩子回头说:“娟儿,听话。”娟儿的泪水,慢慢流到嘴里去了。
车子到了陈庄,白云推说有事儿,把车子开进公社大院,范立田在井边刷牙,井栏上搭着一条毛巾,范立田一手端着牙缸,一手不停地往嘴里捣着牙刷儿。白云过去,范立田一抬头看见白云,擦了一把嘴巴,问:“你咋来了?”白云冲一边的车努着嘴巴说:“嫦娥在车上坐着呢。”范立田把毛巾搭在脖子上,不解地问:“怎么了?”白云悄声说:“她想去八里洼,肯定有急事儿。”
范立田到了车跟前,嫦娥紧紧抱着孩子,眼里泪汪汪的,范立田吓了一跳,轻声问:“怎么了?”嫦娥眼里汪着泪水,说:“爹不好了,我回趟八里洼。”范立田疑惑地说:“爹娘不是在明礼哪里吗?”嫦娥失魂落魄地说:“白区长正巧有事儿,我打个逛儿,你忙你的吧。”
白云说:“范书记,咱俩掉个个儿,你陪嫦娥去八里洼,我在这里住几天。”范立田想了想,上了车,把孩子抱在怀里,说:“三哥来电话了?”嫦娥咬着牙摇头,范立田安慰说:“没事儿,你想多了。”
到了家门口,门口静静的,嫦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。到了院子里,听到屋里好多人说话,嫦娥的心又吊起来了。三婶子在天井里说:“跟嫦娥言语一声吧,你爹就嫦娥一个闺女,咋也不能不见面儿。”
嫦娥听到这里,眼泪刷刷地下来了,疾步奔进屋里,范立田抱着孩子紧跟着进来了,屋里的人站了起来,愣愣地看着嫦娥。嫦娥一头进了里间,看着光溜溜的炕席子上,堆着一摞花花绿绿的送老衣裳,哪儿还把持得住,伏在炕沿上,痛痛快快哭了几声,淑云抱着嫦娥的肩头,心像撕碎了一般,浑身乱抖。
淑云说:“别哭了,妹妹,啥事儿也没有。今儿太阳好,我把衣裳拿出来晾晾,还没收起来呢。”嫦娥哽咽着问:“嫂子,咱爹呢,还在路上?”淑云捂着嘴巴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吧嗒着眼泪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明华娘进来说:“你爹在路上呢,好孩子,别难过了。”嫦娥说:“婶子,您给我个囫囵话,俺爹到底咋了?”明华娘刚要说,淑云拨拉了婶子一把,说:“你三哥,陪爹娘回来了,兴许快到了。”
嫦娥怔怔地看着淑云,跟着淑云出来,给二叔二婶三叔三婶行了礼,眼泪小雨似的,说:“叔婶,别瞒我了,俺爹不行了,昨晚上托梦给我,说在南京城外做了安抚老爷。”淑云再也鼓不住,呜呜地哭了两声。
范立田怀里的孩子哇啦着哭,嫦娥把孩子接过来揽在怀里,看着范立田,异常冷静地说:“你回去吧,段家胡同的寿衣店里,有现成的铭旌,刘家铺子里有棺衣,我当闺女的,这两样儿,一样也少不得。神食你买几样现成的点心,随便摆摆。这些事儿,不是你操办的,让小李去办。”
范立田刚要走,二叔把范立田拦住,说:“话说开了,谁也别瞒着了。立田,跟你大哥大嫂言语一声,还有你四弟,让他俩务必赶回来,你嫂子能来就来,不能来,让她看着水灵和娟儿。社里没啥东西,孝衣孝帽还没着落呢,扯几丈白布,让你大哥一块带过来。”范立田走到门口,想嘱咐嫦娥两句,话没出口,嫦娥说:“让娟儿过来一趟,给她姥爷行个礼。”
明仁蹲在一边流泪,明义不说话,闷着脸儿吸烟。仲森的脸上胖乎乎的,倒比先前富态白净了。仲森说:“二哥,大哥的事儿,你做主吧,孩子们心里乱了,拿不出主张来。”仲相说:“老大,二叔替你做主了。”明仁说:“二叔,您老看着铺排,您咋说,我咋应承。”仲相长叹一声说:“你们是孝顺孩子,少哭两声,哭出心肝来,你爹啥也不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