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（05）

    明华娘明知道王跃全来给明兰提亲，却故意不说，心说，王跃全，我看你咋往茄子地里走？王跃全说了一阵，嘴角起了白沫，明华娘就越发恶心王跃全了，说：“老王，粮食一天少起一天，食堂里的窝头马粪渣似的，你看你三哥胖的，胖得快睁不开眼了，再这么下去，不是屈死的鬼，也是饿死的鬼。”
    王跃全愧疚地说：“嫂子，我也是热锅里的火烧，两面儿烙。伙食不好，社员不依不饶，可粮食在哪呢，不瞒你说，除了春上的种子，没有多余的了。”明华娘吓黄了脸，说：“老王，种子还没往地里撒呢，过了端午才下来麦子，还有几个月呢，日子可咋过啊！”
    老王怕明华娘把风刮出去，忙说：“嫂子，不怕，咱过社会主义呢，社会主义饿不死人。董书记正想法儿，往庄里调粮食，没有扛不起来的扁担。”仲森没话说，使劲吮着烟管儿。老王嬉笑着，脸上一大把皱纹，像风吹起来的春水，一绺一绺的，“三个，嫂子，我受人之托，来给闺女说亲事，不知明兰有主了没？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老王，不是好年景儿，多一张嘴，多一把刀子，谁家还有粮食囤子娶媳妇儿。”王跃全说：“吃食堂都是公家人，管粮囤子啥事。”明华娘问：“老王，说的谁家？你不是庄里的，明兰的性情儿你不摸，媒人不好当。”王跃全说：“霍老三家霍定远。你和三哥知根知底，我当个中间人儿。”明华娘说：“老王，现在一抹平了，家底子都一样，人物儿不一样。”
    老王说：“霍家孩子人品说不上不好，又在团里当干部，你和三哥掂量掂量。”明华娘一笑，说：“老王，过两年再说吧，转个年景儿，我积攒两个钱，给孩子置办嫁妆。”王跃全哧地一笑，说：“啥嫁妆不嫁妆？嫂子，入了**，楼上楼下，电灯电话，谁稀罕你的嫁妆！新社会了，谁还讲究这些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老王啊，庄稼礼数在这里搁着呢，孩子走个净人儿，不说当爹娘的对不起儿女，将来拌起口舌，孩子不知听多少话。”老王说：“霍家等着使唤孩子，老三媳妇病病歪歪，不定哪一天走了，让明兰早一天过去，心里就踏实了。”明华娘说：“老王，我和你三哥当不了孩子的家。”
    仲森一直不说话，他和霍老三不投脾气，明美和霍老二的事儿搁在心里，像一块陈病，明兰进霍家，他不情愿。这门亲事提了几年了，好比走了一个圈儿，磕磕绊绊又走回来了。仲森说：“老王，这事儿明兰点头才算，新社会了，我不能逼闺女。”王跃全说：“那是，那是。”
    明兰从食堂回来，玉兰跟她招手，明兰往嫂子屋里去了。玉兰给孩子吃奶，两只**像一对水罐子，在胸前悠荡。明兰说：“嫂子，行了，水源满嘴牙了，再让他嚼下去，把你也吸干了。你这样儿，都成黄脸婆了。”玉兰说：“哄他不哭罢了，嚼也嚼不出滋味儿，早没奶水了。”说着话把**掖进去，看着明兰吃吃地笑。明兰白了嫂子一眼说：“不怕笑掉了大牙。”
    玉兰说：“有好事儿。”明兰说：“不怕撕你的嘴，你只管说！”玉兰说：“王跃全来了，一坐一晌午，坐死板凳儿。”明兰说：“他来管我啥事儿！”玉兰怂恿着说：“你去听听他说啥？”明兰说：“管他说啥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！”玉兰说：“八成给你说亲事的，霍家是半吊子，指派这么一个人来。”明兰不说话，脸拉长了，玉兰催促说：“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。”
    明兰吧嗒下泪来，抽噎着说：“嫂子，你也多了我！爹娘卖我，你帮着数钱。”玉兰眼睛红了一阵儿，说：“嫂子不是多了你，恨不能你在我跟前呆一辈子，可哪有不出嫁的老闺女？”
    明兰一哭更显得楚楚可怜，玉兰陪着妹妹掉了一会泪，说：“你不愿意，把王跃全辞了吧，你不好张嘴，我去说。”明兰说：“你辞算啥，要去我去！”明兰气冲冲地走了，看着妹妹的背影，玉兰小声说：“明兰，好生说话，把王跃全得罪下了，没你的好柿子啃。”
    明兰一步进了屋，王跃全愣了愣，没等他开口，明兰说：“王管理员，食堂里少盐无油，开不了伙了，等着你回去拿章程呢。”王跃全果然急了，眨巴着眼睛问：“董书记咋说的？”
    明兰没好气地说：“老王，你只管坐着，天塌了地接着。”王跃全忙欠起身，看了明兰一眼，似笑非笑地说：“嫂子，那边等着回话呢，你公母俩掂量好了，跟我言语一声。”老王急惶惶地走了。
    明华娘见明兰嘟噜着脸，忙换了一副笑脸，说：“老王像掐了腚的蚂蜂，没点儿稳重相。”明兰赌气地说：“娘，就是卖闺女，您也等个好行市，烂贱的舍给人家，您倒舍得！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王跃全凭嘴一说，没你的话，爹娘哪敢应承人家？”明兰说：“我算啥，当初二姐差点跳了井，您也没个软和话儿。”仲森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明兰，爹娘不逼你，霍老三托人跑了多少趟，你娘要是松了口，你早就是霍家的人了。”
    明兰不说话了，明华娘哭着说：“养活了闺女，就是养活了仇家。你大姐和娘闹了多少年别扭，你说我是图麸子，还是图面？闺女有个好归宿，明儿蹬了腿，也闭住眼了。”明兰说：“娘，您别甩话给我听，但凡有个好人家，我明兰跺跺脚就走。您也不想想，霍家在村里臭狗屎一堆，跟他攀亲戚，我脸上可挂不住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你二姐嫁了地主家，不也哆嗦出来了？明兰，你要是个有主见的，霍家一门老少，还不是看着你脸色说话。”明兰愣了一阵，问：“王跃全咋说的？”明兰有了转圜，明华娘一块石头落了地，撇着嘴说：“他能说啥，比起葫芦来，多了一张嘴。”
    明兰咬着牙说：“我这里没话说，吃也吃了，还能吐出来？爹，您跟二大爷商量着办吧。娘啊，闺女有句话儿，这门亲事儿，我不相应。我也不给您落麻烦，霍家再发过人来，您该应承就应承，相亲就免了，他霍家有几根椽子，我也清楚。”明兰说完了，掉了一阵儿泪，到淑云家去了。